榴槤真是可怕的食物
她使我記著她
無法忘懷。
每次帶肥雪看完醫生回到家
他總要嚶嚶地說話。
進到家門時
首先迎來紫寶的關注
紫寶將鼻子探向貓籠
肥雪就會嚶的一聲輕叫
放他出籠
更是細碎說話一番
邊繞客廳邊說
像是在向他的好友訴苦
他受了多少委屈。
他越來越怕看醫生
站在診療台上 身體開始曉得要發抖
不像第一次出門時對什麼都謹慎地好奇。
我把藥揉進罐頭
確認他都吃完以後
從冰箱裡拿出一小袋榴槤
走到陽台坐著發呆。
榴槤真的好貴喔。
我已經許多年沒有吃榴槤了
為什麼呢？
好像是以前的情人不喜歡那個味道
我也一直逃避著要想起
就這麼擱置著。
覺得不要吃也好
不吃也好
就不會想起了。
其實我早就不記得以前的情人喜歡什麼味道了。
但是這幾日一直想吃榴槤
在市場轉了一陣
覺得太貴又空手離開
今天終於還是在下班回家途中停在水果攤前
請店員幫我挑一顆小的榴槤包裝。
剖開來我才知道原來份量那樣少
價格卻好高。
我盯著那一盤黃黃的不規則物體輕蔑地瞥視
哼哼
要是我還是個孩子
這榴槤我要多少有多少
哪裡還讓我這般小氣珍惜般地揀了顆最小的打包。
我總是記得爸媽剛認識榴槤的時候
一聽說那是水果之王
高興地買回來
擺在我面前要我吃她。
我說她也太臭了吧
而且好醜。
爸媽取了一塊放在我手裡
規定我要吃完才能離席
我萬分委屈
嗅著嗅著生氣倔強不願意吃
那榴槤就這麼在我手裡捏成了一坨泥狀物
無論是視覺或味覺都更加令人難以承受。
我坐在客廳裡嘟嚷
我不要吃了
虐待兒童啊!
爸媽只是笑
說吃一塊榴槤就賞我五十元鈔票一張。
聽到有錢可賺我有些動搖
試著舔舐黏落在手掌上的汁液。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
我竟開始啃咬果肉
一邊忍受著臭味一邊吃掉了榴槤。
吃完了帶著籽去討賞
獲得了皺巴巴的五十元鈔票一張
高興地拿回房間書桌的抽屜裡收藏起來。
隔天爸媽又拿了一塊榴槤給我
又來？我掩鼻
但還是老實吃完了。
這次花的時間比上次還要短。
過了一陣 我問爸爸
還有嗎？
爸爸笑著又給了我一塊。
我吃完了，給我五十元(伸)
爸爸笑著說妳已經知道那是好吃的東西了
能享受她
不給妳錢了。
長大後回想起來
只覺得我真是幸福又任性的孩子
有得吃有得拿
還有人哄著疼愛。
後來我離家了
去了一個冬天非常濕冷的城市。
我感冒了
又窮又無依
終於打電話給媽媽
告訴她走在路上的時候看見有人在賣榴槤。
生病了就要吃營養一點呀，
榴槤是很補的食物。
妳是不是沒有錢所以不太吃飯？
去買來吃，錢再跟我拿就好了。
其實那時的我是不聲不響離開的
一個反骨忤逆父母出走
什麼也不會的初長之人。
當時並不曉得無論我去了多遠的地方
最終能返回之處只有那讓我不斷逃離的原生家庭。
我在懷裡纏著一條線
沿著線段會回到那團糾結的線球
我終究是要回去把她解開的。
我更加不會知道的是
那能夠再回去的時日正在倒數
總有一天我就要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沒有什麼是會永遠在那裡等著我的。
可是我那時聽了話吃了榴槤
感冒果然不藥而癒
從此更確信了那是一種可以信賴的善良果實
忽略了我早該深刻體會
人生其實是很艱困的。
肥雪的砂盆裡平均三天會出現一次粉紅色的尿液。
我在腦中計算著發薪日
下個月可能進帳的分紅數目
扣除信用卡帳單與房貸
處方飼料與藥物費用
開始後悔為什麼我要買這麼昂貴的水果。
忽然我非常疲憊
就想起小時候家門前那一條尚未鋪上柏油
佈滿風塵的馬路
媽媽的手牽著我走了好久
那應該才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的離家出走
那使我頻頻回首的遠走
是和媽媽一起的。
我沒有辦法靠近她的尖牙也無法離開她扭曲的柔軟
我沒有辦法告訴她
有些東西我們不能主動地要
我們失去
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
肥雪和紫寶玩膩了以後
跑到離陽台最近的櫃子上趴著看我。
我打開包著榴槤的袋子咬了一口
貪婪又眷戀。
每每看見榴槤我總要想起爸媽第一次要我吃下時的光景
心裡甜蜜又酸楚。
不知為何印象中應該是故作板起面孔的嚴肅命令
如今想起
都是他們慈愛寵溺的重疊笑臉。
他們臉孔湊在一起的模樣
我是再也見不到了。
我不願意感傷
我從他們那裡獲得那麼多的愛
我該是要內心豐富飽滿
不是為了往後一個人獨自走在佈滿風塵的路途時
是帶著惆悵心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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