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３．舊日傷痛
「以上。」
許自華說完，替自己倒了杯水喝下。
除了工作的會議報告，她很久沒有私下說過這麼多話，就連跟黃彬也是。
「那妳愛他嗎？」
聽完她親口陳述他們交往的過程，薛紹凰忍不住這麼問。
或許在他人眼中，許自華跟黃彬，就像是媒體寫的《灰姑娘嫁豪門》的夢幻故事，但在她
耳中聽來，卻是許自華疲於漂泊，於是找了個適合的港灣停靠。
她以為她聽許自華說這段，會聽得妒火中燒，但她卻只感到心疼，因為她的選擇，並沒有
愛情的成分在。
許自華被這尖銳的問題刺得一愣，旋即又淡淡一笑：
「那不重要。」
愛情並不是人生的全部。
到了現在，她只想要安定。
她寧願做媒體所寫的灰姑娘，也不願意做為愛而死的茱麗葉。
所以，薛紹凰不會是她的選擇。
「時間晚了。」
見薛紹凰被她堵得無語，許自華知道她沒有問題了，也提醒她該離開了，「去睡吧，晚睡
對皮膚不好。記得找時間把我傳給妳的資料看一看。」
薛紹凰帶著合約回到了阿箏的房間。現在是晚上十點，阿箏現在依然在外面跑客戶應酬。
她將合約收到資料夾內，嘆了一口氣，拿著手機躺在床上，漫不經心地回覆粉絲留言，一
邊回想著剛才的情況。
至少許自華的話變多了，雖然談的都是跟公事相關的。對她的叮嚀，也只是因為職責所在
。
而她，其實還有問題沒問出口。
為什麼，妳當年會說妳無法跟我做愛？妳當時對我，到底是什麼感覺？
每當憶起許自華當時痛苦流淚的樣子，她總是感到要窒息。
算了，現在也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事業要緊啊。
薛紹凰打開手機，點開許自華傳來的網紅資料，細細研究起來。
她要把這些『同事』的資料記熟，後天的聚會才不會失禮，更不會沒話題聊。跟其他網紅
打好關係可是很重要的。
龍目娛樂簽下的多是女性網紅，有靠搞笑短劇起家的，也有拍攝料理短片的，也有跟她一
樣被定位在網路歌手的，種類五花八門。
然而薛紹凰卻沒想到，自己竟會在上面看到仇人。
看著眼前的褐髮方臉女人照片，薛紹凰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手中手機，鳳眼中灼燒著滿滿的
憎恨。
這次的聚會是在飯店吃BUFFET，不過老闆交代大家打扮隨意就好，不需要太過正式。
所以今天許自華穿得跟平常無二致，一樣是酒紅色的雙排釦外套搭黑色窄管褲配長靴，再
圍一件白色披肩圍巾。
而當薛紹凰向站在飯店門口的她走來時，她不禁看得失神了。
薛紹凰身穿一襲圓領長袖蕾絲湖藍色洋裝，A字裙襬下是一對修長白皙的美腿。她今天畫
著上鉤的眼線，艷紅的唇微微揚起，蹬著白色細跟高跟鞋，踩著自信的步伐向她走來。
路過之處，皆有路人忍不住回頭向她望去，心想：好高啊！這是哪家公司的名模？還有人
拿起手機偷拍了照片，準備等一下PO上表特版去問卦。
眾人的矚目，自身的氣勢，讓飯店大門前硬是被她走出了時裝伸展台的感覺。
現在的她無懈可擊。
薛紹凰低下頭，滿意地看著許自華那訝異的神情，覺得自己又做回了驕傲的鳳凰。
她有些得意，正等著被經紀人誇獎，卻沒想到許自華卻擰眉問她：
「妳不冷嗎？」
這一句話，就問得她氣勢全消，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呃……」
「妳就穿這樣搭車？在一月？」
她急忙解釋：「是有點冷，但我裡面有穿發熱衣。」
許自華瞪了她一眼，不由分說地將自己脖子上的白色圍巾披肩扯下，踮著腳尖為她披上。
披肩上的暖意裹住了薛紹凰的雙肩，許自華的餘溫滲透了她的心，令她的眼神柔和下來。
從六年前開始，就是她這份不經意的體貼，引著她步步淪陷。
「妳除了形象，也要注意身體管理。」經紀人耳提面命。
「嗯，對不起。」她乖乖認錯。
只是因為今天要見仇人，她不想輸，她不能輸，她要對方看著她光鮮亮麗的樣子，她已經
不是那個受到傷害，只會躲起來委屈割腕的小女生了。
「自華！」
一個頂著濃密褐色捲髮的方臉女人向許自華跑來。
女子穿著黑色短外套，下身則是牛仔褲搭短靴，素著一張普通的臉，看上去像個大學生，
身高比許自華高了一點。
「森森。」許自華向她點了點頭。
「好期待今天的聚會喔！」森森笑得很開心，「這家聽說很好吃！」
許自華提醒：「注意身材管理。」
「沒關係啦！經紀人大大，我又不是走網美路線啊哈哈！」森森雙手叉腰，大辣辣地笑著
。
婊子！賤人！妳怎麼不去死！
薛紹凰鮮少去咒罵他人，就連奪走許自華的黃彬，她雖恨，但也不到要咒人死的地步。
但一見到森森，這些惡毒的言語跟詛咒，便如火山爆發於心中噴湧而出。
她暗暗咬緊牙關，伸手讓披肩將自己環得更緊，挺起胸膛站在許自華身邊。
「啊！這位美女就是百鳥朝凰大大吧！」森森抬起頭來，高興地向她揮手打招呼，看來是
完全沒認出她。
薛紹凰笑靨如花，低下頭看著森森，彷彿在她面前的不是她小學時的惡夢。
「不敢當，我還沒有森森大大粉絲那麼多。」
森森，搞笑型網紅，臉書粉絲五萬人，YOUTUBE頻道有七萬人訂閱。
她是劇場演員出身，不造作的形象收穫一票了女粉，作品以好笑的生活型及兩性影片為主
，其中以嗆渣男的影片最紅，偶爾會客串網路團體的搞笑短劇。
「好了啦，我們不要在那邊客套，大來大去的。」
森森哈哈一笑，親熱地拉著她的手。她的手十分柔軟。
薛紹凰忽然有些恍惚。自己也好難想像，從前的森森曾用這雙柔軟的手，將垃圾桶的垃圾
盡數倒到她身上。
「妳叫我森森就好囉。那我要叫妳？朝凰嗎？妳的名字超古典的，我可以叫妳凰兒嗎？」
森森熱情地問。
「隨意就好。」薛紹凰紅脣笑意依舊。
但就是這樣開朗活潑的森森，在她小學時聯合幾個好友霸凌她。
當時她還不是森森，而是王靜森，是班上的女王。她成績好，又會討老師歡心，沒人敢得
罪她。
而薛紹凰比其他人早發育，小五時身高就來到了一百六十八，又因為吃得多，體重也來到
了七十公斤，比班上的其他男生都胖，讓她當時被大肆嘲笑是肥豬，還被取了很多難聽的
綽號。
而王靜森就是瞧不起她這隻肥豬，跟她的好友們使勁地欺負她。
桌子上被用立可白寫了各種髒話、放在抽屜的課本被丟到垃圾桶、午餐被刻意打翻、在班
上沒人敢跟她做朋友。
每一天上學，都是噩夢。當時的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抗，壓力大到學會割腕發洩，動過好幾
次一死了之的念頭。
後來母親發現她在房內割腕，嚇得問她是怎麼回事，她才流淚照實說出。
母親氣得跑到學校興師問罪，直接衝進校長室，說要把捐給學校的錢通通拿回來，更提醒
了校方她認識幾位當媒體主管的朋友。
後來校方緊急介入，這些霸凌才停止，但她在班上仍是沒有朋友，也留下了恐懼時眼前會
出現雜訊的症狀。
直到了畢業，她終於迎來真正解脫。
而她發憤圖強，努力運動節食，四個月瘦了十五公斤，才浴火重生，有了現在體型苗條的
薛紹凰，之後朋友們口中的白富美。
她不管森森現在是不是改邪歸正，是不是有反省過她當年的所作所為，反正她絕對不會原
諒她。
然而她事業才剛起步，得罪她並不是明智決定。而且森森也是許自華帶的網紅，她不想讓
她煩惱。現在森森認不出她來，正好。
１４．龍老闆
不過從開始自己討生活以來，她先是要為黃彬的求婚演唱，而後又是遇到當年霸凌自己的
仇人，上天這是要鍛鍊她的演技跟忍功嗎？
她忍不住在心裡苦笑。
過沒多久，大部分網紅跟經紀人們都陸續到齊，龍目的老闆也被賓士車載著出現。
老闆姓龍，是個梳著油頭的中年男子，對著眾網紅豪氣一笑，眼角浮現了深深的魚尾紋：
「今天大家只管吃就對了！別怕胖，反正現在app都有瘦身濾鏡，哈哈哈！」
於是眾人開心地簇擁著龍老闆走進了酒店。
酒店內採挑高天花板設計，地上鋪著令薛紹凰感到懷念的大理石地板。偌大的空間十分明
亮，吧台上更擺著眾多令人食指大動的美食。
看著琳琅滿目的美食，薛紹凰超級感動。她自從搬出來後，都沒吃過什麼精緻的食物。從
前常吃的生魚片跟牛排，她最近都沒捨得吃！沒辦法，台北的物價根本就是要吃人啊！
她快樂地朝著海鮮區飛奔而去，女神形象瞬間掉了一半，讓許自華看得無奈一笑。
公司的人剛好占了一張長桌，二十人將位置都坐滿了。
個頭高的薛紹凰很是顯眼，網紅們一眼就認出她是誰。簡單的自我介紹結束後，紛紛跟她
攀談：
「我有看過你們那個影片！妳唱得真的很好！」
「對啊，完全看不出是生理痛時唱的。」
「謝謝。」薛紹凰微笑大方道謝，優雅地把鮭魚生魚片送入口中。
許自華微微皺眉，望著她擺滿各式生魚片的盤子。真是不知節制，也不想想自己月經來時
有多痛，還吃那麼多生冷食物。
她正想開口提醒薛紹凰不要吃太多生魚片，結果話題竟到了自己身上。
「而且連帶妳經紀人也紅了一把！」
「自華，妳要不要也一起當網紅！不要浪費曝光度啊！」森森對著許自華打趣道。
「都十二月的事了，新聞熱度早就沒了。」許自華搖搖頭，「我也不適合，沒才能。」
妳才不是沒才能，妳可是出過書的作家，只是在場的人不知道而已。薛紹凰直覺地在心裡
反駁。
「自華如果開直播的話絕不能開瘦臉效果，臉已經夠小下巴也夠尖，再開下去就變蛇精男
了。」
森森這句話惹來眾人一片大笑，也引來龍老闆的注意。
龍老闆從位置上起身，邁步走到自華背後笑道：「自華若想當網紅，公司也會給予資源。
」
「我沒這個打算，謝謝老闆。」許自華很無奈。
調侃完許自華後，龍老闆便將目光移到薛紹凰身上，笑得一派慈祥，「這位就是我們的新
人吧。」
「您好。」
剛好吞下生魚片，薛紹凰站起身來，向龍老闆微笑點頭，回握他伸出來的手。
「哇，好高。」龍老闆抬眼，望著加高跟鞋身高來到一米八的薛紹凰，滿意地將嘴角揚得
更開：「很好，看來我們也能接走秀的case了。」
薛紹凰仍維持著禮貌微笑，直到她感覺到龍老闆的手指竟摳了摳她的手心，不禁觸電般地
將手迅速縮回來，心中泛起了陣陣不安。
其他人目不斜視，吃沙拉的吃沙拉，喝飲料的喝飲料，餐桌上異常安靜，似乎根本沒人沒
發現他們的異狀。
除了許自華以外。
雖然薛紹凰微笑不變，但龍老闆早已看出她的防備，卻不介意地擺了擺手，像個大度溫文
的長輩，「歡迎妳的加入。你們慢慢吃吧，我去抽根菸。」
說完，龍老闆就離開了。
薛紹凰安靜地坐下來，繼續吃飯，心中卻紛亂一團。難道自己遇上了傳說中的潛規則嗎？
網紅圈居然也有這種事？她不答應會怎麼樣嗎？
看著故作鎮定的薛紹凰，一陣灼心的憤怒險些燒毀了許自華的理智。
早有聽聞龍老闆會對有姿色的網紅潛規則，沒想到居然動到她手下的網紅來，而且還是薛
紹凰！
下一刻，她將右手覆上了薛紹凰放在桌邊的左手。她沒有想太多，只是想要告訴她：有我
在。
這個動作讓薛紹凰很驚喜。她不禁又憶起從前，許自華也會在兩人獨處時，將手這樣悄悄
覆上，而她隨後則會將手指緊緊扣入她指縫間，像一道堅固的鎖，令她無比安心。
但當她抬起眼望向許自華時，她已經把手收回去。
而她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仍閃著礙眼的光芒，令薛紹凰又黯然地垂頭繼續進食，然而美
味的生魚片卻已變得索然無味。
這一切，全被森森看在眼底。
聚會結束後，許自華擔心龍老闆又私下找她，怕薛紹凰無法應付，於是兩人一起走到了捷
運站。
「這件事我會處理，妳別擔心。」
在送薛紹凰上捷運前，她如此鄭重保證。她絕不允許老闆染指她。
「嗯。」薛紹凰展顏，眼底是全然的信任。
目送著薛紹凰搭上車後，她馬上撥電話給龍老闆。
電話接通後，許自華劈頭便是冷冷一句：
「老闆。我把人簽進來，不是為了給您當小老婆。」
「哇，怎麼了？從不見妳這麼有正義感。」龍老闆調笑道：「要成為人妻了，連性格也變
了？」
「與這無關。」許自華冷道，斟酌了一下用詞，又說：「她也是我同學，我不希望這件事
變得更複雜。」
「是妳同學又怎麼了？」龍老闆語氣輕佻，「網紅嘛，不就是想紅嗎？想紅，不就是為了
錢嗎？」
在龍老闆眼中，網紅們其實就跟那些林森北路的酒店妹差不多。
他早年是混娛樂圈的，如今網紅經濟大盛，他才出來開公司轉戰網紅這塊。
用身體上位的事，在娛樂圈屢見不鮮，他不覺得換到網紅圈會有什麼差別。如今他好意提
拔，沒想到居然引得經紀人這麼反感，讓他頗為不悅。
許自華心中一陣嫌惡，但仍是壓抑著情緒，將姿態擺低：
「其他人我管不著，請您不要對她動手動腳，只有她不行，拜託您。」
「聽妳這語氣，好像我搶了妳老公。呵呵，好了，既然妳都打電話來說，我聽妳的就是了
。」
衡量了一下，他是犯不著為了美色，跟手下的經紀人鬧不愉快，他還不想丟了許自華這個
生財工具。
於是他決定乾脆放棄了。
但其他人會不會放棄，可就不關他的事了。
「謝謝。」
掛斷電話，許自華長吁了一口氣。她不願得罪老闆，害薛紹凰被冷凍。但也不能放任老闆
染指薛紹凰，否則真的出了什麼事，她會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幸好老闆畢竟是生意人，還是會把利益擺在女色之前。
薛紹凰還沒什麼社會經驗，在許自華眼中單純得跟張白紙一樣。
她有義務要保護她－－在經紀人的職責之內。對，經紀人的職責。她拚了命地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