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我沒想過，妳對我們的感情，態度竟會如此坦蕩。不只是在妳的員工們面前，在和妳
相識了多年的朋友們面前亦然。
在一起之後，第一次和妳那群朋友們碰面聚餐那天。
因為塞車，我們遲到了半小時左右，妳勾著我的手，我們一同步入那間熱炒店。明明
妳的舉動一如往常，我卻覺得大家看我們的眼神，好像在探究著什麼一樣。
不過入座以後我就發覺，應該是我想太多了──妳的朋友們在意的，只有妳消失了將
近半年之後，終於重新和大家聯繫了。時間越晚氣氛越熱烈，妳是今天的主角，卻始終滴
酒不沾；大家一直聳恿著，要妳也喝一點吧，妳仍不停推託。
我知道妳在顧慮什麼，於是開口：「妳喝啦，等等車我來開就好了。」
而妳皺著眉，「妳今天要住我家？不然我是要怎麼回家？」
我笑著伸出手，覆蓋住妳的手背，「都可以啦，妳今天來我家住也可以啊。妳喝沒關
係啦。」
「好啦。」妳這才笑了，起身拿起啤酒瓶和冰塊，在自己的酒杯內倒了些。
而直到妳坐了下來，回到原先的姿勢時，我才發現，全場不知怎地變得靜默，大家的
視線全都集中在我們兩個人身上。
「……你們怎麼了？」我有些尷尬地開口，小聲詢問。
坐在妳對面的男生摀著心臟，故作震驚地應了句：「原來，我們念公主是妻管嚴啊…
…」
這一句話引爆了大家的笑點，全場爆笑出聲。
「你他媽是在靠北哦！」妳瞪了對方一眼，語氣和嘴角卻是上揚的。
而我只是傻楞著。
一會兒以後，我才從大家的對話中得知，原來在我們過來的路上，妳趁我睡著時，在
大夥的群組裡丟了一句「我會遲到。還有，我今天有帶我女朋友來」。
大家先是被這句話嚇了一跳，見到跟妳一起出現的人是我時，更是傻眼了，但沒有人
有勇氣直接開口問妳──是啦妳脾氣是夠差的，換作是我，我也不敢──原本看妳態度那
麼自然，大家都以為妳是打錯字或是開玩笑，直到剛剛看見我們的互動時，才發覺妳是認
真的。
聽著他們妳一句我一句的調侃，我始終低著頭，完全不好意思面對這群人的眼神。
不知道是被誰發現了，聲音裡滿是調笑：「欸念，妳家小跟班臉都紅囉。」
「她就這樣俗辣，也不是一兩天了。」妳也跟著哈哈笑了起來。
聽到妳的笑聲，我氣得抬起頭揍了妳一拳：「妳為什麼又不先跟我說啦！都不給我一
點心理準備的！」
大夥們見我這樣，笑得更開心了。
又聊了一會兒後，許多人已經提早走了，場子靜了許多，坐在我對面的女生才用感嘆
的語氣說了句：「是說，真沒想到念居然是彎的。」
「啥？彎三小？」妳不解地回應，而我小聲地幫她解釋：「同性戀的意思啦。」
「喔。」妳應了聲，然後補了句：「我不是同性戀啊，我又不喜歡別的女生。」
「不喜歡別的女生？」阿晨忽然插嘴，挑了挑眉，「那忻忻咧？」她很故意地這麼問
了句。
我想她應該是還記得，當年妳曾信誓旦旦地跟她說過，我和妳之間只是朋友關係的話
吧？
一直以來，在這群人之中，妳和阿晨的關係都不算太好，還以為氣氛會因此惡化，沒
想到妳頓了頓，只是勾起嘴角，一副妳問這什麼廢話的語氣回應：「只喜歡她啊，不然咧
？」
「靠！超浪漫！」坐在我左側的女生聽到妳的回答，大叫了聲；似乎是醉了，她舉起
酒瓶看向我：「乾杯啦！超爽的妳啦！」
我拿起裝著沙士的杯子跟她乾杯之後，笑著回應：「什麼啊？」
「妳喜歡念多久了？」她一口灌下酒瓶裡剩餘的液體，晃晃腦袋拍到桌子上，「高中
就喜歡了吧？這都幾年了？終於啊！」
聽見這個問題，我張著嘴愣愣地應了句：「妳、妳怎麼知道？」
坐我對頭的女生也跟著附和：「很明顯吧？我看只有那群臭男生才不知道吧。」
「幹！你們都知道喔？」她身旁的男孩子握住她的手臂激動地問：「怎麼知道的啦？
妳們女生看起來每個感情都很好啊？」
「你們男生就每個都白癡啊。」她故意學著那個男生的句子，大力推開他的手，「看
眼神就知道了好不好？忻忻看念的眼神裡都是愛啦！」
而我失笑：「真的有這麼明顯哦……」
「是有一點？不過我本來覺得是我想太多了，因為妳跟念看起來都超直的。」她笑了
笑，「我也有發現，念對妳的態度一直都蠻怪的，但我想說妳們可能是住在一起才會這麼
要好吧？現在想一想，搞不好她也早就喜歡妳囉？」這麼說完，她看向妳，「妳說呢？」
而妳只是點了點頭，靜了一下，認真思索了好一會兒，過了一會後才補了一句：「那
個啥，旁觀者清？」
「……噗哈哈哈！」我笑出聲，原來妳一副苦惱的樣子居然只是在想這個：「妳最近
為什麼老是要講成語啦！」
「靠北哦？」妳嘴上罵了聲，臉上卻依然是笑著的。
「恭喜啦。早該在一起了啦妳們。」
那天散場時，坐我對面的女生，特地走來和我說了這麼一句。我回了聲「謝謝」，然
後看向在我身旁，被人群包圍著的妳，忍不住笑了。
從同事、到朋友，我們的關係都變得公開透明──最後，甚至是在爸媽面前，我們也
一樣坦白。
在妳消失的那段期間，我的休假時間都空了出來，回去找爸媽的次數也變多了。心情
一直都很低落，難過的模樣自然是瞞不住他們，可我不願意和他們透露你離開的事情，只
是一直說著「我沒事的」、「只是工作太累了」，久了他們也曉得，問不出什麼的，乾脆
也就不問了；而在我和妳在一起以後，我也絲毫沒想過爸媽的問題，直到媽媽傳訊息來，
問我「最近怎麼都不回家看看了」，我才想到，我們之間還存有這麼一個難題。
苦惱了好幾天，我還是決定問妳，我應該怎麼樣和她們坦白，我和妳在一起的這個事
實。原本只是希望妳給我意見，沒想到妳卻回我一句：「我跟妳一起回去吧？」
我著實愣了好一會兒。
「……妳是認真的嗎？」看著妳變得緊繃的神情，我有些心疼：「妳不用陪我沒關係
啦，我自己一個人也──」
「不是。」妳打斷我，望著我的眼神真摯而嚴肅：「我不是要陪妳。」
「那不然呢？」
妳沉默了一會兒，抿著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最後只說了句：「我覺得這是應該的。
反正我那天跟妳去就是了。」
雖然妳沒講明，我也稍微能理解妳的堅持，無奈地點點頭笑了。不知怎麼地，在某些
觀念上妳總是出乎我意料地傳統呢？
「我今天會回去看你們哦。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們說」。
那天早上，丟下這句話，我和妳就驅車前往我們家了。
在家附近的停車場停好車。我會緊張是很正常的，可妳居然看起來比我還緊張幾百倍
。見妳這副以前從沒見過的、如此不自在的模樣，雖然有點不應該，卻又覺得妳今天特別
可愛，心情反而放鬆了許多。
牽著妳的手，進了公寓，搭上電梯直到家門口前。
「我開門囉？」我問了妳一句。
妳僵硬地點了點頭，沒回答我──想想妳平常狂妄自信的樣子，現在居然變這樣──
這種反差真是太可愛了。
我心情好得很，笑著打開家門，和坐在客廳沙發上的爸媽揮揮手。見我不只是一個人
來，還有妳跟著，他們呆了幾秒後，才對著我們倆笑了下。
妳似乎想鬆開手，而我只是握得更緊了些。
「走吧。」我小小聲地對妳說了句，帶妳坐到沙發上。
我的右側坐著父母，妳坐在我的左側。
我早就和爸媽出櫃了，我並不像妳一樣那麼緊張；儘管如此，此時此刻屋子裡這般相
對無言的氣氛，還是感覺有些嚇人。還在想著，爸媽應該被我們牽手走進來的畫面嚇到了
吧？是不是該安靜幾分鐘給他們沉澱一下？妳卻忽然使力掙脫被我緊握著的手，站了起來
。
我還愣著，妳便走到父母的面前，和他們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妳大大地鞠了個躬：
「我和忻忻在一起了。」
一口氣說完句話，妳始終彎著腰，沒有直起身子。
而我徹底傻住，沒料到妳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寂靜籠罩整個大廳，還以為爸媽會氣得對我、對妳破口大罵，就算輕微一點也會臉色
鐵青地質問些什麼，沒想到媽媽忽然笑了：「哎唷，妳怎麼這樣，不是就在一起而已，怎
麼搞得好像在提親一樣？」
聽見媽媽這番話，爸爸也跟著笑出聲，附和媽媽的話：「對啊，嚇我一跳，我還想說
我是不是聽錯了，妳是說要把忻忻帶去美國結婚之類的。」
聽見爸媽開玩笑的語氣，我才意識到妳的作為有多誇張，看著妳依然維持九十度直角
的鞠躬姿勢，我忍不住笑出聲；以為妳會氣得抬起頭瞪我，沒想到妳依然一動也不動。
見妳這樣，我才起身走到妳身邊，「好了啦妳。」雙手握住妳的肩膀把妳的身子扳直
。
直到這時候才發現，妳整個人劇烈顫抖著。
把妳拉到沙發邊坐了下來，就算我笑容滿面地看著妳，妳發抖的跡象也沒有紓緩，神
色萬分緊繃。見妳這樣，我無奈地笑著問妳：「妳幹嘛啦？要緊張的是我才對吧？」
而妳沒有回應我，反倒是我媽又輕笑了聲，然後開口詢問：「妳們吃過午餐了嗎？會
不會餓？」
我這才發現自己太在意妳的情緒，完全忘記了自己回家的目的，我轉過身看向媽媽：
「出門的時候剛吃過早餐，現在不餓。」
「那我去切妳愛吃的水果。」媽媽笑著說，嘴角上揚的弧度看起來很自然，不像是勉
強自己後硬擠出來的，「嗯……念薇呢？妳愛吃什麼水果？」
我回頭看了看妳，妳的表情仍舊僵硬，小小聲地回應：「我都可以……」
媽媽起身走向廚房，爸爸也忽然跟著起身，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去房間休息一
下，讓妳媽媽跟妳說就好了。」
「……好。」我愣愣地看著爸爸走向房間。
大廳只剩下我們兩個。我們誰也沒開口，直到媽媽切完水果回來坐到我身旁，她才笑
著打破沉默：「我跟妳爸還以為發生什麼嚴重的事情，沒想到只是這樣而已嘛。」
……然後我才知道，原來，爸媽以為我離家出走後，一直都和妳在交往，前陣子看起
來那麼難過，是因為我們分手了。
聽完媽媽的說法，我傻眼：「這也誤會太深了吧？怎麼會想成這樣的啦？」
媽媽這才跟我說，當初我終於肯回來找他們之後，她曾經試探性地問了我一句「妳和
那個陳念薇還有聯絡嗎」；而那時的我，聽見這個問句，臉色看起來很尷尬，安靜了一會
兒才回答。「有啊，我們現在，呃，還是好朋友」。於是她就在心底斷定，我肯定是不敢
告訴他們我和妳還在交往，才會表現得那麼不自在了──天知道那是因為我和妳也才剛重
逢沒多久好嗎？怎麼會腦補成這樣？
我真的哭笑不得。
沒把實情說出來，我只是挽住媽媽的手臂，語氣撒嬌地開口：「所以，媽咪，妳跟爸
爸……」我吞了吞口水，「不會反對吧？我跟念薇？」
「傻孩子，當然不會啊。」媽媽笑著，用另隻手摸了摸我的頭，「要反對的話，過年
的時候怎麼還讓妳帶她回來住呢？」
而我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過年那段期間，全家都對妳親切的不像話，根本是早就把
妳當我的情人在對待的啊！
我還愣著，媽媽忽然笑著將身子向前探，向著一直默不作聲的妳柔聲說：「怎麼緊張
成這樣？沒事的。」
我偏過頭看向妳。
妳的神色已經比一開始還放鬆了些，再開口時，語氣卻仍舊十分嚴肅：「阿姨，對不
起。」
這句話來得太突然，我不曉得妳是為何道歉。
「……嗯？」媽媽顯然也不懂。
「咳咳……」妳緊張地清了清嗓子以後，才又開口：「不知道妳還記不記得，就，很
久以前有一次，我對妳講話很難聽，所以……」
媽媽思索了一會兒，終於想到什麼線索以後，這才輕輕笑了：「那都多久前的事情了
，沒事啦。年輕不懂事嘛。」
一頭霧水，我左右看了看妳們兩個人，完全無法理解：「妳們在說什麼啊？」
「沒事沒事。」媽媽拍了拍我的手，「總之，我跟妳爸……都支持妳們的，妳們不用
擔心。」
我愣了愣，不敢相信地開口確認：「真的嗎？那爸剛剛怎麼突然說要回房間？我還以
為他是要生氣了在忍耐……」
媽媽會支持我，我不是很意外，但沒想到爸爸居然也支持，我還記得當年爸爸有多討
厭妳……媽媽見我這樣，呵呵笑了聲：「沒有啦，妳爸只是臉皮薄，要他講這種話他講不
出來的。」
而我想了想，爸爸的性格確實有些彆扭，這才終於相信，爸媽兩個人都是支持我的。
那一天後來，妳始終沒說些什麼話，看起來一直都很緊張。儘管如此，想到自己已經
好幾週沒見到他們了，還是決定多待幾個小時。妳沒有催促我，只是靜靜陪著我，讓我和
爸媽閒聊了好一會兒，還一起吃頓晚餐後，我們才和爸媽道別。
一出家門，我便發現妳的身子明顯放鬆超級多。
仔細回想妳在我家那戰戰兢兢的模樣，真的從沒想過，妳也會有這麼一天啊，忍不住
取笑妳：「天不怕地不怕的陳念薇居然怕我爸爸媽媽怕成這樣，太神奇了。」
以為妳會惡狠狠地瞪我一眼，沒想到妳只是低下頭，含糊地應了句：「笑屁哦。那是
因為我對這件事情很認真好不好。」
妳低著頭，我看不見妳的反應；於是我停下腳步，緊握住妳的手，阻止妳繼續前行，
蹲低身子，偏過頭，想看清楚妳的表情。
不曉得是因為街燈將橘黃色的光灑在妳的臉龐上，還是妳臉頰的溫度真的上升了，妳
的雙頰微微帶著點紅；抿著唇，妳這副有些難為情的模樣，讓我看傻了。
「……妳、妳這是害羞？」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妳這才終於做出我想像中的反應，瞪了我一眼，小小聲地回：「妳那麼什麼語氣啊
？我是不能害羞喔？」眼神氣憤中帶著些微羞澀。
「……太可愛了。」我受不了地緊緊抱住妳，隨即想到什麼，趕緊鬆開手，拿出手機
，打開程式對著妳，「我要錄下來，太可愛了！」
「靠北哦？」妳這才笑出聲，那千載難逢的表情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吼──」我哀嚎著，「沒錄到啦！妳再做一次剛剛的表情啦！」
「妳白痴喔？」妳笑著，又伸手使力彈了下我的額頭。
「嘶！」我痛地叫了聲，還是不放棄：「拜託妳啦！再做一次剛剛那表情啦！」
「哈哈哈！麥鬧啊啦，回家了啦！」
妳大笑了起來，硬是拖著我往停車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