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熟悉的妳的家，以及，我曾進駐過多年的妳的房間。
見妳呵欠連連的樣子，我和妳說先去洗澡吧，妳卻只是隨手拿了套衣服遞給我。「出
門前洗過了，我等等直接換衣服就好。我先去刷牙洗臉，等我弄好妳就去洗吧。」
說完以後，妳便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而我一個人，環顧著妳的房間，想起許多事情──想著上一次進來這裡的那天，那時
的我傷心又絕望，不曉得還要再等多久才能再見到妳、以為妳會消失很久很久，但一轉眼
，妳便回到我身邊……想著我曾經住在這裡的那些歲月，我曾如何努力隱藏自己對妳的心
思，沒想過哪天會對妳說出口、沒想過妳早就明白，也沒想過，從不曾期望有回應的感情
，如今竟然能有好的結果……
「發什麼呆？」妳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伸手給了我一隻新的牙刷和一條新的毛巾，
「去洗澡吧。」
「沒有啦。」我回過神，接過牙刷，「我去洗囉。」
「嗯，我先上床等妳。」
妳這麼說，嘴角翹了起來。
不知道是我自己思想不純潔、還是妳真的想表達那個意思，總覺得妳的這句話和妳的
那個笑臉，感覺起來特別曖昧……抿抿唇，我慌忙地轉身，「我、我趕快去洗澡。」
逃跑的過程隱約還聽到妳的笑聲從後方傳來──妳果然是故意的。
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完全不曉得自己在浴室耗了多久的時間；直到身上的皮膚因為
沖太久的水而變皺，才發覺不能再待下去了。擦乾身子，正要穿上妳借我的衣服，這才發
現，我又沒有貼身衣物可以穿了……
無可奈何，儘管覺得非常羞澀，還是套上妳的睡衣，出了浴室。緊張兮兮地回到房間
，卻發現妳居然坐著睡著了，背部還倚著直立的枕頭。
真是的。
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想在不吵醒妳的情況下，將妳的身子放平，讓妳更安穩地睡一覺
，可才剛讓妳躺平，妳就醒了過來。
「洗好久喔。」
妳大力眨著眼睛，睡眼惺忪地說了句。
真可愛……
忍不住低頭，我輕啄了妳的唇一下；不過短短一秒，我便抬起頭，難為情地正要翻過
身躺下來──而妳毫無預警地伸手環住我的腰，將我往妳身上帶，力道之大，使得我的整
個身子和妳緊密貼合；另一隻手勾住我的脖子，妳精緻的臉龐逐漸佔滿我的視線，直到妳
我幾乎要沒有了距離。
每一條神經都變得緊繃，我閉上雙眼，卻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妳的吻。
緩緩睜開眼，我不解地看著妳，妳的臉上掛著我讀不出情緒的微笑。
距離仍是太過靠近，我結結巴巴地問了句：「妳、妳怎麼停下來？」
妳笑了聲，這才在我的唇上落下一個吻，原本摟住我的腰的那隻手鬆了開來，忽然站
起來關上電燈，躺上床後，迅速拉起了床被。
「睡覺吧，我好睏了。」
妳這麼說完，便轉過身背對著我。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妳這是真的要睡了。身子漸漸放鬆下來，卻又不禁覺得
有些失望。
「……晚安哦。」不好意思讓妳知道我此刻的想法，努力平復情緒後，我輕輕說。
「晚安。」
在一起以後，我們第一次共枕而眠。
大概是因為上了一整天的班，返家的時間也太晚了，儘管有了那段小插曲，還是沒過
多久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隔天一早，我就被妳挖起床，和妳一起出發去妳的餐廳。待了一整天，看著店長忙東
忙西的，雖然下午店休時，能稍微休息一陣子，但待在餐廳裡的時數仍是非常長，幾乎佔
據了整天的時間，也難怪店長會覺得吃力了。
那天離開以前，店長趁著妳去和其他員工閒聊的空檔找上我，開口和我聊了起來。她
說，其實她早就想讓妳多徵一個人、或者升一個老員工當副店長之類的，只是她始終沒開
口；前幾天聽妳用十分歉疚的語氣和她開口提議時，她反而覺得鬆了一口氣。
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很慶幸，自己在經濟最困頓的時候，剛好碰到這間餐廳準備開業
、感恩自己能遇上妳這種老闆，所以儘管最近這一年多以來，她感覺身體越來越不堪負荷
，卻還是咬著牙撐了下來。因為她知道，這些年來，妳只信得過她一個人，於是不忍心開
口對妳說她的困擾，怕妳聽了之後，急忙徵人進來，沒時間好好篩選，只為了讓她減輕負
擔……
「真的是個好女孩，比我們家那幾個死小孩懂事多了。」
店長笑著說，眼神裡流露著的母愛讓我也跟著笑了。
「可能是知道我也是單親媽媽的關係？這孩子對我特別照顧。剛來做沒幾個月的時候
，因為我家小孩的學費要繳不出來了，雖然覺得一把年紀了還要去求一個小女生真的很沒
面子，還是去拜託她，能不能提前發薪水給我。她問了一下原因，聽我說我一個人要養三
個孩子，一口就答應了，還說如果我有困難就直接跟她說，她一定會幫忙的。那時候真的
是覺得很感動。」
「的確是她會做的事情。」我笑著點點頭。
就算店長已經是大妳兩輪的阿姨，妳好像還是用照顧朋友的方式在照顧她，一想到這
點就覺得莫名得逗趣。
「這些年來，我在這工作真的存了不少錢，而且我大女兒去年剛畢業，家裡的狀況其
實已經好多了。女兒一直勸我換一份工作，不然至少上班時間改短一點，說我這樣太累了
，但只要想到我不做的話就沒人幫她管這間店了，怎麼樣都放下不心。所以，妳一定要來
做啊，真的拜託了。」
看著店長握著我的手，微微彎下腰，誠懇地向我請求的模樣，我慌張地跟著彎腰：「
我會來做的啦，不用這樣拜託我，這樣我很不好意思。」
「那就好了。如果妳會來當副店，我就放心多了，以後也可以安心休假，準備半退休
養老了。」她聽見我的答覆，滿意地笑了。
而我失笑：「我都還沒來上班耶，搞不好會做得很差，放心得太早啦。」
店長聽我這麼說，只是笑著搖搖頭：「能力是一回事，那都可以慢慢來的，人吶，信
得過最重要。如果是妳來接手的話，這孩子也能安心讓妳顧吧。」
聽見這番話，我愣了下才回應：「欸？怎麼這麼說……」
環顧四周，她確定附近沒有人聽得見我們的對話後，才在我耳邊開口：「上次她跟我
說過啊，妳們兩……那啥，在交往不是嗎？」
沒想到她居然知道這件事，我低下頭，小小聲地回：「呃，是啦……」
被年紀大上兩輪的長輩知道我們在交往的事情，感覺還是挺不自在的，畢竟那一代的
人大多是反同的，我實在不知道她會怎麼想……
耳邊傳來店長的笑聲：「傻孩子。我在這裡做這麼多年了，什麼樣的情侶都看過了啦
。沒事啊，我不反對這個的，妳不用這樣。」
我這才抬起頭來，難為情地點了點頭。
似乎是我的反應太有趣了，店長大笑了好一會兒後，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見我態度比較放鬆了，她才又開口：「那個，我想問妳一件事情，可以嗎？」
我不曉得她是要問什麼，但還是先答應再說，「啊？可以啊？」
「我看了她很多年了。一直搞不懂，這孩子明明人生挺順遂的，有錢有車還有帥帥的
男朋友，不知道為什麼還是看起來憂鬱憂鬱的。後來，她媽媽生病以後，整個人狀況又更
糟了……」這麼說完，她重重嘆了口氣。
而我心裡像是被針頭刺了一下，微微發疼。
重逢以後，我絲毫不敢去探究，我們分開的那幾年，妳究竟過得如何，只怕得知，妳
的世界就算少了我也沒有任何改變……儘管前陣子，妳已經親口告訴我，那幾年妳也一樣
很想我，我還是擺脫不了心裡那份自卑，總想著，就算會想念我，妳也還是過得好好的吧
，只有我一個人會如此疼痛吧；直到此時此刻，我才真心開始覺得，也許那幾年，真的不
是只有我感覺自己的心內缺了一塊……
而她接著說了下去：「她媽媽去住院後，我接下店長的職位，她也越來越少來店裡了
。除了店裡的事情之外，我們也沒什麼聯絡。結果去年有一天，她突然跑來探班，帶了一
堆零食給大家。我從來沒看過她心情那麼好的樣子，問了好一陣子，她才說，她和一個失
聯很久的朋友連絡上了。我還開玩笑說，該不會是以前喜歡的男孩子吧，她說不是啦，是
女生。」她頓了頓，「所以，那個女生……是妳嗎？」
我愣了下，看向店長，不知為何，她一臉緊張的表情，我輕輕笑了：「應該是我沒錯
。」
而她聽見我的答案，顯然鬆了一口氣：「那就好了。」
我摸不著頭緒：「啊？什麼意思？」
「只是怕那個人不是妳啦。」見我一頭霧水的樣子，她笑了出來：「她以前一副人生
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妳們連絡上之後，她整個人都變了，活潑好多。如果那個人不是妳
，這孩子還跟妳交往，實在是不太好，怕妳會難過，哈哈哈。」
笑著說完以後，她忽然伸出手，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一邊說了句：「謝謝妳。」
我還愣著沒有反應，她就已經鬆開手，側著身子，指了指在一群員工裡頭，一副就是
大姊頭的模樣、和大家聊得歡快的妳，笑著說：「說真的，這孩子對我來說，名義上是老
闆，其實已經像乾女兒一樣了。真的很謝謝妳，讓她現在看起來這麼開心。」
看著那樣的妳，我也笑了，卻有點鼻酸：「沒甚麼好謝的……能跟她在一起，我也很
開心啊……」
店長仍舊笑著，貼心地從旁抽了張衛生紙遞給我：「那就好了。」
在那之後，儘管原公司裡的同事和上層們拚命慰留我，我仍是堅定地辭去了原先的工
作，以預備副店長的名義，到妳的餐廳報到了。
公事上，也許是因為店長對於新進員工的教育訓練有條有理，又或許自己在餐飲業畢
竟也待過很長一段時間了，沒過多久，工作就上手的差不多了。至於私事的部分，原以為
憑空冒出一個副店長，待比較久的老員工，可能會對我有所不滿，沒想到大家都對我非常
和善。
直到某天，妳忽然開車來接我下班、送我回家時，我才心血來潮問了妳，是不是私底
下有安撫過他們，不然怎麼會一點問題都沒有？
妳聽了我的疑惑，眼神仍直視著前方，隨口應了聲：「廢話，誰像妳那麼蠢？我當然
早就想過這問題了，有跟他們說清楚妳有我罩了啦。啊他們又不是不要命了，誰會那麼無
聊？」
我愣愣地問：「什麼意思？妳跟他們說了什麼？」
妳噗哧笑了，沒有回答我。只是等到停紅綠燈時，才偏過頭看著我：「所有人都知道
妳是我女朋友啊。敢找妳麻煩是想被扣薪水是不是？」
聽見「女朋友」三個字，我傻了好幾秒才回過神：「妳、妳什麼時候跟他們說的啦？
」
妳挑眉，眼裡滿是戲謔：「上次帶妳去探班那天啊。」
──我這才知道，下班前大家看到妳出現在店裡時，為什麼會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越想越難為情，忍不住大聲哀嚎：「吼！妳為什麼都沒跟我說啦！」
而妳似乎早料到我會有這種反應，滿意地哈哈大笑了起來；直到綠燈亮了、妳的視線
轉回前方，笑聲仍沒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