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晚上，韓靖瑜原本打算下了班好好煮頓飯犒賞自己這陣子的辛勞，對於
「禿鷹出現」的消息沒有人敢掉以輕心，各地的情資湧入，忙得她和隊上的人焦
頭爛額。
好不容易將證據蒐集得差不多，也順利報請檢察官批准了通訊監察，雖然接
下來的事不會比較輕鬆，但也算是完成了一個階段，可以稍稍喘口氣。
不過，下班前馮偉翔的一通電話讓她的計畫瞬間泡湯。
心裡固然不願，卻也不好拒絕，畢竟從小除了爺爺奶奶，馮偉翔是最照顧她
的長輩。
「如何，最近還好嗎？」馮偉翔看著坐在對面的韓靖瑜問。
「跟大家一樣，忙。」韓靖瑜簡短回答。努力了十多年，好像終於見到了父
親的背影。
馮偉翔點頭，這陣子，他一樣不得閒。
「韓磊看到妳這樣，一定很欣慰。」馮偉翔笑得慈祥。
聽到父親的名字，韓靖瑜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對於父親的印象很模糊，只記得父親很強壯，輕輕鬆鬆就能把她高高舉起，
讓她坐在自己的肩上；父親工作很忙，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母親和爺爺奶奶在照
顧她；父親每次回家都會帶好多禮物和好吃的東西，那個晚上屋子裡充滿笑聲，
父親會在床上陪她入睡，只是她起床時父親早已出門……她從未好好跟父親說再
見。
然後有天，她看到母親接了一通電話之後便哭了起來，沒多久義父出現了，
父親再也沒有回來，直到她長大……
「靖瑜，妳還好嗎？」馮偉翔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抱歉，恍神了一下。」她有些不好意思，每次講到父親，心頭總會被如霧
霾般的陰影籠罩。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妳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放輕鬆點，嗯？」馮偉翔
擔心的看著韓靖瑜。
韓磊殉職時韓靖瑜才五歲，是個對於世界似懂非懂的年紀。韓靖瑜出生時他
就聽韓磊時常提起韓靖瑜有多可愛，但卻到韓磊過世時才第一次見到她。
初次見面，韓靖瑜良好的家教和懂事的談吐，讓他對韓靖瑜喜歡得不得了，
巴不得這孩子就是自己的女兒。
身為韓磊的換帖兄弟，韓磊在任務中殉職始終是他心裡的痛，理所當然將照
顧韓家老小視為自己的責任，一直到現在，二十五年過去了，當年懵懂無知的小
女孩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他也經歷了「為人父」的所有心路歷程，第一天送韓
靖瑜上學的喜悅；韓靖瑜拿著滿分考卷對著他炫耀的得意；韓靖瑜小學、中學、
高中的畢業典禮；第一次看到韓靖瑜跟男生牽手時的五味雜陳……
「謝謝義父，我會注意。」韓靖瑜點頭，注意力回到盤子裡的食物。
「對不起，原諒義父還是沒辦法贊成妳的決定。」馮偉翔苦笑。
韓靖瑜知道，馮偉翔指的是她一意孤行要成為警察這件事，她明白馮偉翔的
苦心。
誰希望自己的女兒在這樣辛苦、危險的環境下生活？
所以自她投身警界以來，馮偉翔幾乎不曾在工作上給予她任何幫助；更別說
像其他有背景的「警二代」，在長輩羽翼的護航下，一路順遂的步步高昇。
除了跟馮偉翔、韓磊同期，現在多已擔任警界高層的老警官，沒有人知道他
們的關係。
韓靖瑜覺得這樣也好，畢竟一旦知道了這位德高望重的警官是自己的義父，
除了給人說三道四的話柄，可能還要應付許多想攀關係的小人，那很麻煩。
從小韓磊就教她為人處事最重要的就是光明磊落，做任何事都要對得起天地
良心。那時她老被這些艱深的字詞砸得暈頭轉向，父親看出她的不明白，只摸著
她的頭要她跟著自己說：光明磊落。一次又一次，當時覺得好煩，現在卻慶幸父
親的堅持，「光明磊落」四個字伴隨著父親的聲音，牢牢的印在心上，成為她懷
念父親的方式。
長大之後，在馮偉翔的教導下，她明白了所謂的「光明磊落」，就是對的事
，就算沒有人支持，也要堅持去做；錯的事，就算全部人都做了，也不可以同流
合汙。
韓磊和馮偉翔都是這樣的警察。
而馮偉翔，反對她當警察。
高中時跟馮偉翔說她想當警察，馮偉翔聽了大發雷霆，嚴嚴告誡她絕對不可
以，他絕對不會讓韓靖瑜踏上這條路，失去韓磊已經讓他自責一輩子，他不能讓
韓靖瑜有任何一丁點的危險。
不過韓靖瑜依舊一意孤行。明的不通，就暗的來，十八歲高中畢業，瞞著馮
偉翔以優異的成績甄試上了警察大學，這件事才傳到馮偉翔耳中。再一次，馮偉
翔暴怒，韓靖瑜不為所動，她決定的事，沒有人能阻止，馮偉翔也一樣。
倔強的個性氣得馮偉翔丟下「休想自己會幫她」的氣話，韓靖瑜聳肩，無所
謂，她本來就打算靠自己。兩人的關係降到冰點。
「不過，既然選擇了，就全力以赴做到最好。」馮偉翔如慈父一般看著她說。
記得當年她入學前一晚，馮偉翔也說了同樣的話。
兩人結束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冷戰。
甚至馮偉翔主動告訴韓靖瑜關於韓磊在工作時的種種。
她知道了韓磊是優秀的臥底，隱身在當時頭號毒梟「禿鷹」的組織裡，為的
是蒐集完整的證據，讓警方可以一鼓作氣的殲滅，但沒想到卻在最後的關鍵行動
裡因為身份曝光而慘遭滅口，死於禿鷹槍下。禿鷹的勢力也因此受到重創，不得
倉皇逃離台灣。
「韓磊是個英雄。」馮偉翔最後說，「我不想要妳也踏上那條危險的路……
但妳的個性跟他一個樣，我知道欄不住妳，只能要妳小心點，沒什麼比性命重要
，明白嗎？」
「我會。」韓靖瑜點頭。
吃完晚餐，馮偉翔送她回家，叮嚀她早點休息，別再處理公事，她乖順的答應。
目送馮偉翔的車離開，她才上樓。
掏出鑰匙準備開門，手機就響了，手忙腳亂的從包包裡撈出聲音的來源，是
卓悅。
「妳在忙嗎？」卓悅問。
「沒有。」
打開門，脫鞋，拿起桌上遙控器打開暖氣，終於可以放鬆，她往沙發倒去。
「剛回家？」
「嗯。」
從兩個禮拜前，兩人第一次見面後，卓悅不時會打電話，有一搭沒一搭的瞎
聊，大部分是卓悅說著生活裡發生的事，韓靖瑜靜靜的聽，或者傳照片告訴她自
己又喝了什麼酒。
她發現卓悅很愛喝酒。但願不要是個酒鬼才好。
「辛苦了。」
「不會。」
「明天晚上有空嗎？」這應該是卓悅第五次約她了。
也不是刻意拒絕或不給約，只是她真的沒有時間……想到這，她發現自己還
不知道卓悅的工作到底是什麼。在與人相處方面，她一向不是主動的那方。
「靖瑜？妳還在嗎？」
「喔，我在。抱歉。」韓靖瑜發覺自己的失態，連忙道歉。
「幹嘛道歉啊？妳又沒做錯什麼。」卓悅忍不住笑了出來，「還是妳是為了
即將第五次拒絕我說的？」韓靖瑜的一板一眼有時真的很可愛，讓人克制不住想
多逗她一下。
「不是，我……」沒料到卓悅會這樣誤會，韓靖瑜想解釋，但發現這實在不
是自己擅長的事，說了兩個字就卡住了。
「好啦，不鬧妳。如果真的沒空，那我會再約第六次的！早點休息吧！」卓
悅倒是看得很開，被拒絕就繼續約，總是會約到的！要她放棄？不可能。
「我有空。」見卓悅又要掛電話，韓靖瑜連忙說。
「什麼？真的嗎？」卓悅喜出望外，沒想到第五次就成功了。
「嗯，明天晚上有空。」
「太好了！那我們要約在哪？」卓悅興奮的問。
兩人快速的約好了時間地點，卓悅心滿意足的覺得任務達成可以睡了。
「妳今天，好嗎？」不知怎的，韓靖瑜突然想多聽卓悅說話。
「我？」對於韓靖瑜首次主動問她問題，卓悅有些驚訝。
話說出口，韓靖瑜才意識到自己的反常。
「嗯……應該沒有妳忙。就算有的時候事情多了點，但也不至於到需要加班
的程度。」卓悅想著在這陣子在台灣的生活。
韓靖瑜點頭。
「然後我今天又試了新的調酒，等等傳照片給妳看……」接著卓悅講起了關
於酒的事，韓靖瑜想到手機裡這陣子默默多了很多照片，都是五顏六色的雞尾酒
，顯然卓悅很會喝酒，她該不會……酗酒吧？
嗯，她盤算著要找機會確認這點。還有，明天真的要讓她開車嗎？她會不會
酒駕？
「下次有機會再調給妳喝。」
「好。」再一次，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答應，嚴格來說，卓悅是個只見過一
次面的陌生人，她對卓悅的瞭解是……愛喝酒的小孩。
卓悅到底幾歲啊？怎麼可以那麼孩子氣，從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讓人自然
而然的浮現她臉上掛著無邪的笑，天真爛漫。
「那就說定了喔！再找一天來我家喝酒，但不是明天。明天要開車不可以喝
酒。」卓悅認真的說，這讓韓靖瑜放心了些，看來，她不是個搞不清楚狀況會胡
來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