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 9 我所在的城市。
今年是何書翎在台中生活的第十二年了，十二年來就算是全職準備司律考試也沒有離開
這裡，在陰雨不斷的中壢生活了十八年後，何書翎覺得台中才是她最後的歸屬。雖然，
那時候吳稚君總說著想要回到高雄生活，何書翎牽著吳稚君的手，看著吳稚君家旁邊的
獨棟別墅，心裡默默想了一下，如果兩個人都當上律師的話，吳稚君的薪水用來幫家裡
還貸款，而她自身名下的存款還有她的薪水用來買旁邊那間別墅的話，應該是夠的。
台中，讓何書翎離不開的原因，前十年是因為天氣還有吳稚君。天氣，除了雨季跟颱風
以外，幾乎不太會長時間的連續下雨，就算下雨，也很快就雲層散去，看的見太陽，就
算雲層不散，還是能感受到天空的亮度。吳稚君，則是因為她知道吳稚君此生應該也是
離不開這裡了，就算說著多麼想回到高雄，但是律師的就業環境其實除了台北跟台中以
外，其他的地方都滿封閉的，人脈是決定性的一環。依據吳稚君的個性，她回到高雄絕
對是沒有辦法有其他發展的，事實證明，吳稚君也還是留在了台中。
而吳稚君離開她以後，之後的這兩年，台中對於何書翎的意義是讓她成長跌倒又成長的
地方，更多是這個城市教會了她很多的事情。例如怎樣一個人去面對生離後，還是能好
好的過自己的生活，那稱之為「好好的」形容詞，何書翎其實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沒有感
覺了，就像是一門技能一樣，久了沒碰了，曾經熟悉的那些動作、知覺都會遲鈍下來，
神經末梢的感知變慢，不代表一切都已消散，當又再度操作時，所有那些妳以為忘記的
，就會慢慢倒流回來。
何書翎的爸媽在她考上後常常問何書翎想不想要買房子，這樣租屋下去也不是辦法，等
同於幫房東在繳房貸，何書翎常常就是裝作沒有聽到或是笑笑的帶過這個話題。她不是
不想要有自己的家，只是那時候的她總覺得不知道自己的家到底在哪裡。租屋是最好的
選擇可以隨時想離開就離開，不用被綁住，雖然何書翎心裡知道她這輩子應該是離不開
台中了。
「我買了房子在台中，妳如果想來的時候就來，家裡的電子鎖密碼是妳的出生年月日。
」蕭澄寧沒有說過要何書翎等她，但何書翎想要能給自己一個地方安安靜靜地等著她，
蕭澄寧說她喜歡何書翎在台中的感覺，最後還是選擇在台中留下並置產，最開心的應該
是何書翎的爸媽了。她家裡小小的，大約十來坪而已，何書翎覺得跟她的心一樣小小的
就好，只要能裝得下蕭澄寧就好。
一大早不到七點，何書翎就醒了過來，今天的天氣很好，至少在她醒來的時候天空是亮
著的，助理小賴準時的在八點開始又再跟何書翎討論失戀的這件事情，小賴是在今年初
被考上警察的前男友分手的，何書翎剛接到這個消息時，也是被嚇到，畢竟他們在前幾
天明明就還一起跨年，常常閃瞎何書翎，羨慕忌妒但不恨。
小賴自分手後，就開始有夜晚喝酒的習慣，IG上面也是各種意志消沉，剛被分手的那段
期間，小賴雖然常常精神不濟，但對於工作上的事情都還是競競業業的處理著，絲毫沒
有鬆懈，何書翎其實有想過，如果那個時候吳稚君跟她提分手是在她執業時，她可能沒
有這種心臟還有辦法來上班。小賴常常說著，是真的想跟這個人就這樣過一輩子了，但
對方給的理由是遠距離然後也覺得就這樣吧，感覺也沒有什麼未來，那時候的何書翎覺
得就是因為年輕才會那麼傻，卻忘了，自己也是傻得可以。
何書翎是真心喜歡小賴這個朋友的，說實話，何書翎的性格不是那麼符合一般世俗常人
的想法，對於喜歡的事物毫不掩飾的表達強烈的喜歡，但對於自己沒有感覺的人事物，
她連做個表面都很懶，所以，相對的朋友群其實少的可以。小賴跟何書翎大多數的朋友
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直率，何書翎喜歡跟這樣的人相處，開心就說，不開心就開幹，她不
喜歡那種虛假的話語，人生本來就很累了，沒有必要連跟身邊的人相處都還要戴著面具
，這樣的生活方式太苦了。
小賴在對話框裡打著各種對於人生的絕望，何書翎不是沒有經歷過，那時候吳稚君離開
時，她也是各種生無可戀，不過她唯一的信念就是一定要可以再次面對吳稚君，可以好
好地跟吳稚君說聲她可能永遠也說不出的「再見」。小賴說著她也想要去考警察，想要
讓那個人知道她也做得到，何書翎知道這樣的想法很蠢，但是她自己也是這樣過來的，
於是還是好好地在對話框裡打著鼓勵小賴的話，希望小賴能夠好好的再次站起來。雖然
她知道的是，人不一定換個位子就會換個腦袋，但在那些失意再次尋找人生意義的時間
裡，老天爺會教會妳很多的事情，隨之而來的是想法會變，至於變好或變壞，這點沒有
人會知道。
在8點37分時，蕭澄寧傳了短短的訊息過來「8點50到」，何書翎關上電視，穿好衣服、
背上背包走出租屋處的大門，她跟蕭澄寧約在她家轉角處等著，「先下去吧」是何書翎
的想法。何書翎的習性是能早到就不要準時到，相對於被等，她更喜歡等待的時間，雖
然過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備受煎熬，但終於來臨的那一刻，卻讓人的快樂程度無限
加乘。
那天太陽非常大，他們約的地點剛好有陰影處可以站著，何書翎就這樣一面輔導小賴，
一面的看著來往的車輛駛來駛去，她只知道蕭澄寧的車型卻不知道顏色也不知道車號，
雖然她也覺得這不是什麼重要的資訊。不過，何書翎對於車有著莫名的熱愛，從小就是
這樣，本來是打算出了社會就要買車的，但是她那時跟吳稚君兩個人的生活開銷全部都
是由何書翎在負擔，後來買車這件事情也就先擱置在一旁，兩個人騎一台摩托車也滿浪
漫的吧，只是何書翎天真的想法，直到吳稚君在律訓回來時，說著小白豬開奧迪載她時
的神情，瞬間被打破。
一輛白色的寶獅208慢慢的往何書翎的方向駛來，這應該就是蕭澄寧的車了，下意識地
看了下車牌，應該是這一兩年領的牌，是新車啊。趕快傳了訊息跟小賴說自己有別的事
情要處理，也交代著小賴不要想太多，快點去讀書，畢竟警察考試也快到了。車子停在
了何書翎的旁邊，但車上的人沒有要開門的意思，何書翎禮貌性地敲了下車窗，車上的
人側身靠了過來把門打開。
「萬一見面後你發現其實根本就不喜歡我？！」
「你覺得我是那麼膚淺的人？」
「那還是別講這個，你明天這樣好累」
「如果是這樣，你根本就不要喜歡我算了」
「我沒有這樣」
「我喜歡你，不只是因為你的外表，是因為你的性格跟聲音語氣都讓我很著迷」
這是真的，何書翎是認真的喜歡著蕭澄寧，不能否認的是，何書翎是絕對的外貌協會，
說沒有被蕭澄寧的外表吸引是騙人的，但是與蕭澄寧後來每晚的通話，都慢慢地加深何
書翎堅信這個女人會是自己未來伴侶的這件事，蕭澄寧很美，但其實並不會是何書翎第
一眼就會喜歡的那種類型，她更喜歡的是蕭澄寧的聲音、語氣，還有不簡單的性格。
何書翎從來都不覺得自己要跟多了不起的人交往，對於對方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聰明。
這邊說的不是智力上的那種，而是她不用解釋太多，對方就能理解她話中的意思，而不
會自作聰明的胡亂猜測，這也是她能跟吳稚君在一起那麼多年的原因之一。蕭澄寧是第
二個讓何書翎有這樣感覺的人，在兩個人不管是文字或是實際通話的過程中，蕭澄寧表
現出來的都讓何書翎無比驚豔，蕭澄寧的回話有時候看似稀鬆平常，但是每一句話語中
卻又會適當不逾矩的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你以為你走在平坦的路上，但往旁看時卻發現
是在莫高的懸崖邊心情愉悅走著。這個人真的很神奇。
像個謎一樣，但是何書翎忘記了，自己不是名偵探柯南，真相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嗨」這是何書翎上車後說的第一句話。
打開車門的那個瞬間，第一眼何書翎先看到了蕭澄寧身上的衣服，是簡單的風格，她知道
那是蕭澄寧問過她以後才穿的。第二眼，是蕭澄寧的側臉。如果說徐崇青出現在校門的那
一幕是用一見鍾情來形容，那蕭澄寧映入何書翎眼簾這幕，應該是詩經中出現那段「北方
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雖然何書翎不是漢武帝，不過蕭澄寧的確讓何書翎心裡的城牆傾倒了沒錯。
帶著墨鏡的側臉，雖然看不到蕭澄寧的眼睛，但是微微隆起的顴骨有上過妝的痕跡，整體
輪廓分明卻又不失溫度，沒有表情的臉上，也還是很美。這樣的人，會出現在自己的生活
中？何書翎開始覺得有點不真實了，那樣的不真實感是繼16歲那年那天以後，再度讓何書
翎對自己產生質疑。
「等很久了嗎？」「覺得我跟照片裡面的長的一樣嗎？」「這邊哪裡有加油站」
蕭澄寧的聲音把何書翎拉回現實，這個聲音曾經陪伴自己每個夜晚，每個音節就這樣像鉛
版印刷不斷重複的複印在何書翎的耳膜跟心上。但何書翎還是非常可以說是極度的緊張，
上一次那麼緊張應該是要放榜的那一天了，腦袋好像有些不太好使，她跳過了前面兩個問
題，直接告訴蕭澄寧要怎樣開到加油站。一路上，她根本就不敢直視蕭澄寧，只是用餘光
看著蕭澄寧的側臉，那已經不是用傾國傾城可以形容了，她覺得這個女人只要一開口，她
可以把自己所有的一切無條件奉上也無所謂，或許她根本也不用開口，自己就會把所有呈
上她的面前。
「他把我的鑰匙摔到地上了」這是蕭澄寧在已熄火徹底安靜的車上說的第一句話。
何書翎看了一下後照鏡，又看了一下蕭澄寧有點扭曲的表情，突然覺得很好笑，看來蕭澄
寧某種程度上也是愛車人士。然後，蕭澄寧突然靠近何書翎，何書翎有點感到窘迫，但蕭
澄寧只是要拿車用導航而已，何書翎覺得自己好像回到高中那時候徐崇青要為自己打上領
帶結時有點快要窒息的感覺。一定是因為昨天太緊張沒有睡好，一定是這樣的。
接著在開往鹿港的路上，蕭澄寧說想買瓶水喝，在路上的全家便利商店前停了下來，下車
後，蕭澄寧走在前面，何書翎靜靜的看著她的背影，已經沒辦法再想到什麼樣的形容語句
了，蕭澄寧是何書翎的中文詞彙摧毀者，在她面前，何書翎沒有辦法說什麼太過華麗的詞
藻，只因為所有的詞藻在蕭澄寧面前都顯得那麼庸俗。
在結帳時，何書翎先走到櫃檯前，想要先結帳，蕭澄寧突然摸了她的頭髮。
「妳的頭髮很好摸」
「蛤？」
「妳自己說妳的頭髮隨便我玩的」
上車後，蕭澄寧突然從後座拿出一支See's CANDIES的棒棒糖吃了起來，
「妳有吃早餐嗎？」
「沒有，已經習慣性不吃也沒關係」
蕭澄寧把口中的棒棒糖舔了一下後，直接塞到何書翎的口中。
何書翎覺得她會喜歡蕭澄寧，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