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 2 大雨將至
依稀記得那天下午雲層很厚，所有的水氣似乎都聚集在這個城市的上空，蓄勢待發的
想給這個城市一場前所未有的空襲，何書翎覺得有點要窒息了。這種潮溼感，太過讓
人感到不舒服，何書翎拿出iphone 5s，打開了中央氣象局的App確認了濕度，很好，
90%是要把人逼到絕境的感覺。
吳稚君是個非常討厭下雨天的人，在她們交往的期間，只要遇到下雨天吳稚君就會找盡
各種理由不去上課，何書翎總是無可奈何的一個人騎車去上課，回家後再把當天的筆記
幫吳稚君準備好，雖然讀的是被稱之為學店的私立大學，但何書翎總是覺得還是要做好
學生的本分，人活著就該有活著的樣子。畢業後，常常被吳稚君嗆的一句話就是「妳第
一名畢業又如何，還不是跟我一起過這樣的生活」，那時剛開始22k政策，何書翎在大
四時就決定沒有要考研究所，而是要直接出社會工作，對於考試這件事情，她們兩人都
沒有太大的期待，也或許在非自願讀這科系時，對於未來也沒有任何的想像可言。何書
翎沒有說的是「那是為了妳，所以我甘願過這樣的生活」。久而久之，何書翎自己的內
心也漸漸把這句話當作是逃避考試的藉口。
何書翎在騎車回家的路上，看著前方那台嶄新的賓士，是白色的，是吳稚君唯一說過她
喜歡的車型。吳稚君就是那種路上連賓士跟BMW都分辨不出來的女子，只知道自己家裡
開的是頭又大，所以當她提到喜歡賓士時，何書翎其實滿訝異的，不過現在想起來，何
書翎好像知道為什麼了。從旁經過時，她看到的是吳稚君側臉，是笑著的，看來這個男
子的確是吳稚君可以託付的人啊，何書翎這樣想著。
何書翎記得那天是個雨天，吳稚君跟她提到今天似乎要出門跟大學同學聚會，但是因為
何書翎要去補習，還跟吳稚君說了要好好去玩，到家後，吳稚君說著大學同學幫她介紹
了一個也是剛考上律師的男子，說他們可以多交流一下。何書翎說不出哪裡怪，但自從
那天後，吳稚君把手機的密碼改了，LINE也鎖上密碼，對於何書翎的追問，吳稚君只是
說公事上的內容，不方便讓她看到。某天晚上大約11點半左右，吳稚君在接到一通電話
後，就說朋友在地檢等開庭，現在要過去討論一下案情，等會就回來了，何書翎只應了
一句「好喔，明天還要上班，不要弄太晚。」，吳稚君前腳出門後，何書翎才發現她把
手機留在家裡沒帶出門，卻也來不及追去拿給她。
那天，吳稚君在凌晨三點時才回到家，打開門時，何書翎已經沒有力氣生氣了，她到地
檢、附近的便利商店，全部都找過一遍就是找不到吳稚君的身影。她只是默默的坐在書
桌前，背對問著吳稚君到底去哪裡了，吳稚君只說了「喔，我們就在XX商店啊，應該是
妳沒有去那家找過吧。」。可能在那個時候，何書翎其實就知道些什麼了，但是卻不願
意正視，以為一切都會過去，但有些事情隨著時光的流逝只會更加清晰。在看到吳稚君
最常聯絡人出現的是那個男子的名字時，也不過笑著，傳了訊息問了吳稚君
「你們在一起了？」
「誰跟妳說的」
「真的想知道？」
「是不是ｏｏ？」
「不是喔，是ios 8.3.1 告訴我的」
吳稚君的ipod留給了何書翎，突然覺得科技太進步真的很可怕。
何書翎是個不管做什麼都要聽著音樂的女子，後天的性格養成，習慣性的都會聽著音樂
做事情，從學生時代就是這個樣子，可能是有強迫症，每次都只會單曲循環的聽一首歌
，吳稚君曾經抱怨過可不可以不要在明明有32GB的IPOD裡面只存不到十首歌。因為吳稚
君從來沒有自己處理過任何電子產品，都是何書翎一手為她打理大小事。當快到家時，
LINE的語音通話聲，突然的打斷何書翎正在聽的梁靜茹「情歌」，何書翎沒有多想的就
接了起來。
「大大，我要提醒妳那個狀紙萌萌在催了喔，明天可以給我嗎？」，通話的那頭是何書
翎的助理，「大大」是何書翎對於助理職位的尊稱，不知道為什麼助理大大也是都稱何
書翎為「大大」。而萌萌是我們給老闆的暱稱，不是因為老闆是護家盟，而是老闆的名
字裡有萌，雖然一點都不萌就是了。
「好喔，狀紙我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我等下回家在修一下，晚點就給妳。」何書翎想
著，星期六下午的午睡果然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那，大大，妳今天有看到她了嗎？」，助理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的小心翼翼，她知道那
名女子是何書翎的雷點也是弱點，她聽說過吳稚君曾經對何書翎做的每件事。
「有喔，她看起來過得很好，很幸福，我很放心。剛剛看她坐在賓士上，突然覺得她才
是人生勝利組啊，哈哈」何書翎說這些話的時候，第一次感覺自己從來都沒有那麼真心
誠意過。
說起來，助理大大小賴以前是非常害怕何書翎的，她後來跟何書翎說，她對何書翎的第
一印象是「Ｘ的，這個人是在跩個什麼勁啊，臉那麼臭我是有欠她錢逆」。。是直到某
天在事務所附近的小巷弄中，小賴發現何書翎也會抽菸這件事以後，才對何書翎漸漸放
下防備，可能是一種以菸會友，會抽菸的都不是壞人的概念，這點讓何書翎也是覺得理
解不能。
「好唷，那妳回家快點寫狀紙，我晚點再傳給萌萌。」，是說聽得出來助理大大的心情
好像好了很多，何書翎也當過助理，壓力多大她也是知道的，尤其小賴是一次做為四個
律師的助理。
「嗯，然後，我要睡完午覺起來才會傳給妳，所以妳慢慢等吧，哈哈哈」，說完，何書
翎就按下了結束通話的按鍵，在機車不斷從旁經過的環中路上笑出聲來，有種報復社會
的快感。
說是這樣說，何書翎回家還是乖乖地打開了電腦，開始進行著狀紙最後的修改。她是一
個不知道該說責任感還是執念極重的女子，當初選擇法律系雖然是不得已的選擇，但是
對於這個職業，她是真心的想把這份工作做好，至少，要讓老闆覺得花的錢是值得的，
讓客戶覺得是用心的，也只能以敬業的工作態度來感謝老闆的知遇之恩。
當初在面試時，老闆只問了一句「妳接不接離婚的官司？」，何書翎當下實在是只能用
一臉問號來形容，老闆後來解釋說因為很多女律師是不接離婚官司的，想知道何書翎是
怎麼看待這件事情。
「對於我而言，對於家的想像是兩個很相愛的人組成的，無關性別、身分、年齡，如果
其中一方已經對於家的組成沒有任何信念了，那分開或許才是好的吧。離婚不一定是人
生最糟糕的選擇，或許有時候是解脫也說不定。」，說完，其實何書翎是滿心忐忑的看
著前方這個雖然中年但是精神奕奕的男子。
「好，我知道了。」萌萌當下只留下這句話，何書翎當下有種自己可能會無法錄取的可
怕感覺，是否對於這個已婚男子來說，家應該是堅不可摧的…
狀紙已經完成最後的修改，何書翎開啟了與助理的對話框，將文件直接丟給了小賴，並
交代著這是最後的版本，但是還是要再檢查一遍，先不要傳給老闆後，便倒頭就睡。今
天發生的一切似乎有點超乎何書翎的承受能力，她覺得太累了，最後閉上眼時，發現天
空開始飄起了雨，在極度輕柔的雨聲中漸漸入睡了。
何書翎醒來時，天已經黑了，這應該是她與吳稚君分開以來睡的最好的一次了，撇開那
些喝到不醒人事的夜晚的話。她打開文件，再次看著狀紙的內容，這是一個性侵未成年
少女的案件，當事人要上訴三審，老闆給了的方向是被害者的庭上證詞與卷證資料不符
。何書翎也有去律見過，她看著當事人的眼色，慌亂的語氣不斷的強調與該少女是合意
發生關係的，絕對沒有強迫她，而且他現在已經有老婆小孩了，老婆還因為這件事對他
很不滿要跟他離婚。
「我覺得法官是人在做神的工作，但我們畢竟只是凡人，總會有私心的。我想我可能就
算考上了，也沒有把握自己能夠做出正確或是判斷到底什麼是真相。」這是當初面試時
，何書翎給法官這個職業下的論點。「而律師無須在意事情的真相，在對於當事人有利
的方向前進，盡量的去影響法官的心證就好。」這是萌萌給律師工作下的定義。
第一次去律見時，何書翎記得很清楚，看守所內的氣氛非常凝重，在進入前，他們會在
一個不是很舒適的小房間裡先等待，等待著獄警確認後，穿過一道又一道的牢門。那日
，是在下了連日雨後第一個的晴天，突然的劇烈氣候變化，看守所內的地板潮濕無比，
感覺怎麼拖都還是會從底下冒出水似的，就算只是待在裡面不到30分鐘，都令何書翎感
到快要窒息。
這是何書翎第一位去律見的當事人，也是老闆第一個交代給她的上訴三審理由狀，她知
道這是萌萌給她的考驗，在面試當時，她就明確的表示自己不喜歡接刑案，最討厭的案
件就是性侵。這個案子拿到手時，她不只一次考慮著要跟老闆說能不能讓她換其他案子
，走到萌萌的辦公室門口後，何書翎敲了敲門才剛剛踏入而已，萌萌看了她一眼手上的
卷宗，只說了一句「妳還記得我跟妳說過的話嗎？我們所認知的真相，是建立在當事人
的陳述及卷證資料中。」。何書翎低下頭什麼都沒有多說的，就默默地走回自己的辦公
室。
最後完稿，何書翎該份上訴三審理由狀寫了整整15頁，她檢查了一下有無錯字後，打
開line的電腦版，再次將檔案丟給了小賴。
「大大，辛苦了」，這人絕對不會是很真心的。
「真的好想死，不要隨便接性侵的案件好嗎？（崩潰）」，現在的何書翎是真的很想死。
「大大，妳覺得妳現在已經可以往前走了嗎？」
「蛤？」
「我是說，妳可以開始跟別人試著交往看看啊，我覺得妳每天都在工作這件事情很不健
康，久了應該會發瘋。」，小賴其實也剛被分手沒多久，何書翎每日任務其中一項就是
要輔導小賴。
「我習慣了啊，而且我們的生活圈小成這樣，我是要去跟誰認識交往，請問」，這是真
的，不管是習慣一個人還是生活圈真的很小。
「妳不是有上PTT嗎？要不考慮去拉板自介？多認識人也不錯」
那天，何書翎看著自己那個用了十年，上站次數超過3000次，卻沒有發過任何文章的ID
許久，沒有多餘動作的，還是默默的在各個版上看完文章後，直接登出。
「像我這樣的人，能夠擁有別人嗎？」睡前何書翎聽著迪士尼頻道的電視聲，這個問題
在她的腦海裡跑了很久。那晚，雨是否有再度落下，何書翎已經記不清了。
但那個不舒服的潮溼感下緩緩入睡的午後，她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