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阿樂，我真的覺得我們這樣做不太好耶。」美珠憂心忡忡。
從小到大雖然稱不上乖寶寶，但也好歹中規中矩地活了十九年，
所以現在美珠覺得渾身不對勁、心跳快到像心悸，雙腿第一次那麼靈活地想要逃跑。
「…住嘴。」
阿樂瞪了一眼美珠，美珠見狀不敢再多說什麼，
只能兀自在黑暗中深呼吸試圖舒緩自己緊張的情緒。
但其實阿樂看著前方昏暗的街道，就像未知的恐懼般，
握著球棒的雙手也不覺滲出了絲絲手汗。
本來，本來。
本來她很努力地要放掉對小昭的感情的。
本來，本來，本來。
本來媽媽給她取名的「張新樂」，不是為了讓她給一再換男朋友的小昭糟蹋的。
本來——本來一直以為十三年的感情，可以靠時間慢慢沖刷掉的。
但她看到小昭那時的神情跟反應，阿樂忽然覺得胸口悶漲難受。
「很bitch」、「同時劈腿五個」、「 要不要臉阿臭婊子」、
「這個外表漂亮下面很臭的bitch」……
這些話一字一句赤裸裸地跳躍在小昭、阿樂跟美珠面前。
「阿樂！妳還好吧？」
小昭看到阿樂「哇」的一聲吐了出來，趕緊拿出衛生紙，
絲毫沒有猶豫便蹲了下來要幫阿樂收拾殘局。
阿樂在此時卻分心了。
她來不及感動小昭對待自己是如此地真心，
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注意到交誼廳好像開始有人在看向她們三人所在的這個方位；
阿樂也很快地就知道那些人完全不是因為她吐了一地，
因為他們很明顯地拿著手機跟小昭的身影比對、品頭論足。
阿樂看著小昭依然不嫌髒地在幫她善後，阿樂忽然滿腔怒火。
「…妳不要用了。」阿樂強硬地阻止小昭在動作的手，卻忽然一股柔情浮現。
——那雙手抓在手中，原來是如此柔軟……
「對阿，小昭，那麼髒的東西，等等阿樂自己去廁所拿阿姨的拖把來拖就好了啦！」
美珠還在旁邊滑手機附和。
阿樂狠狠瞪了美珠一眼。
現在是滑手機的時候嗎？！妳這隻醜豬！
美珠看見阿樂在瞪自己，忽然很乖地自己轉身去廁所拿了一把拖把出來。
「那，阿樂、美珠，我有事需要回家一趟。」
小昭見美珠拿著拖把出來，便輕鬆地收了手。
小昭還是如往常笑著，一點生氣、難過的情緒都沒有，
只有甜膩膩像糖果的氣息縈繞在她身邊，很像是那封電子郵件沒有存在過一樣。
「……」
對於小昭這樣無謂的態度，腦袋一團混亂而且吐了一地、
旁邊還有一些人有意無意的打量眼光，阿樂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
「妳要去哪裡？那封電子郵件妳當空氣嗎？」
美珠一邊把阿樂虛弱的手拿來握住拖把，一邊疑惑地問著。
雖然美珠很欠揍地要剛吐完很虛弱的阿樂自己拖地，
但對於美珠總是如此反應快速地問出關鍵問題，阿樂還是覺得非常振奮人心。
「對阿！妳當空氣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阿樂似乎恢復了氣力。
「很抱歉，我是『真的』有事需要回家一趟了。」
小昭的笑容消失，語氣似乎不容眼前的兩人再多說一句話。
她第一次對阿樂跟美珠用這樣的表情。
阿樂跟美珠似乎被小昭強大的氣場鎮住，一句話也不敢吭了。
小昭於是又笑起甜美，「那先這樣，掰掰！」背起包包，轉身便要走。
「小昭。」但阿樂又聽見自己沉在水底的嗓音。
「？」小昭回頭。
「那是真的還假的？」
阿樂自己都想不到嘴巴居然會自己動作，說出了她內心最在意的問題。
「是真的又如何？是假的又如何？」
小昭幾乎沒有思考地冷笑，「那會影響到妳們對我的觀感嗎？」
阿樂沒料到小昭會是這樣的回答，一時愣住。
「走了。」小昭輕鬆道，一轉眼便離開了阿樂跟美珠的視線。
就是因為小昭那時的神情太過輕鬆、太過愜意，
週遭人的打量與議論紛紛似乎都與她本人無關，
這才讓阿樂更無法忽視那封電子郵件所帶來的衝擊與傷害——
因為小昭從來就不是可以置閒言閒語於事外的人。
阿樂永遠記得國小時，
有人將小昭是福音股份有限公司老董的獨生女這件事給大聲宣揚，
搞得學校沸沸騰騰，人人下課就想來阿樂他們班目睹小昭的真面目，
小昭當初被騷擾地一雙眼睛常常都噙著淚水，一張臉受盡委屈楚楚可憐。
「小昭不要哭！我漫畫借妳！」
那時剛轉學進來、並且被小昭收編的美珠這樣安慰小昭。
由此可見，美珠在那時頭腦就怪怪的。
而小昭的守門神——老師方面，
老師當然意思意思要同學不要亂說話，但其實老師自己也都私下八卦得很，
所以情勢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沒多久，開始有人評論小昭的長相、開始評論她的衣著、鞋子等等等是用怎樣的品牌，
最後……
沒有最後，因為最後小昭的爸爸——福音公司老董，
直接到學校的校長室喝了一杯咖啡，從此再也沒人敢再大肆討論這件事，
這件事似乎變成那所國小的禁忌，
所有的小朋友都在那一年學會了什麼叫做一言堂跟有錢說話就大聲的真諦。
但還是會有白目不懼龐大勢力的勇者想要重啟當初學校熱鬧沸騰的模樣，
那些勇者後來都因為一些奇怪的原因，
譬如亂鎖同學廁所、亂射同學橡皮筋等理由，
而被學校要求那些勇者的家長把勇者轉學。
整個事件延燒沒有超過一星期。
之後學校又回到往常風和日麗、陽光普照、供莘莘學子學習知識的平靜校園。
——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那樣。
「妳那麼擔心小昭，幹嘛不打電話給她？」
微積分課，坐在隔壁的美珠還在旁邊用剪刀剪髮尾的分叉，
絲毫不理會有許多同學三不五時就往阿樂跟美珠所坐的位置瞧，
然後又興高采烈地議論八卦。
「妳白痴嗎？看她今天那個樣子妳還敢打？不然妳打？」
阿樂無法想像為何美珠總是還是可以這麼好整以暇滑手機跟剪分叉？
難道她一點身為朋友的仗義都沒有嗎？
阿樂被那些看熱鬧的群眾的眼神搞到一大股怒氣，整個人都快氣炸了！
「好啊！我打！」美珠沒什麼困難地答應了，打開手機就要打電話給小昭。
「……」阿樂趕緊把美珠的手機給搶了過來，把要撥打的電話給掛掉。
「妳真是！神經！」美珠啐了阿樂兩句後，又繼續很忙碌地低頭剪分叉。
阿樂不是沒想過要打電話關心小昭。
而是——她不敢。
她不敢什麼？
她…也不知道。
阿樂正分神想著，忽然寂靜的周遭閃入了一陣細碎的窸窣聲。
阿樂回神，只見眼前一個男生越走越接近她跟美珠。
「喂！」美珠也注意到了，趕緊緊張地用手肘點阿樂。
「看到了。」阿樂皺眉，沒有太多思考，便拿著那已被她手汗沾濕的球棒走上前去。
那男生本來看見阿樂跟美珠走過來，本來表情些微尷尬，
但接著似乎又決定要友好地打招呼，但接下來他又見到阿樂右手緊握的球棒——
「？」
那男生還沒開口，阿樂已經舉起球棒，往那男生的臉上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