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邊立燈亮起，整個客廳也就那一角落有光，于庭就蝸居一角抱著電腦趕paper。
學生跟非學生的生活，做的事情差不了多少，常是一大疊文件進來，
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處理完成，做成報告。
只是當學生時，心裡想著「只要離開這裡就不一樣了」這類浪漫念頭，
在不斷離開、開啟的過程，于庭終於理解，重複的主軸是差不多的，
表現形態不同，本質上都是走著同樣的節拍，她有時想，
這是否是命運的節奏，C大調改成E小調，音符的位置間隔仍然對得起來，
彷彿每個人都是一首主題曲，只要活在這世上，就重複著類似的旋律。
離開學校後，換過4份工作，每1份都一年半左右。
男朋友換了2個，如果加上畢業不久後分手的，總共有3個。
這3個男人，陪于庭走過各個階段，每一個都有無法繼續的原因，最後她感到疲倦。
感情談到最後，都歸於平淡，平淡期總有些意外插曲，
不是當時的男朋友說他對別人有感覺了，就是她自己被其他人吸引，
於是各奔前程，而曾經親近的人，就在生命中蒸發掉，
刻痕也就是這些從前任們身上學會的技能，像是第一任教會她修電腦，
第二任教會她滑雪，第三任教她辨別車子廠牌型號。
她也應該教男朋友們一些東西吧...大概是帳怎麼算才對之類的，或者股票。
門鈴響起，她停止發呆應門，她的老同學陸琪來了，跟她剛回家時一樣狼狽，
左右各一袋文件，雙手還抱著電腦包。
于庭會心一笑，陸琪跟她不同行，但也跟她差不多，常被文件淹沒。
在這假日時分，她一個人在家時，有時就接到陸琪的訊息，問她在幹嘛，
十次裡她有九次說「加班。」 陸琪就回她一個哭臉，「same here.」
「要來我家這加班？網速很快。」
於是陸琪一臉得救地把文件攤在沙發上，電腦放在有光的角落，
一臉疲倦地看著于庭，「真的很像我們在學校的時候...寫不完報告...」
「好像每次跟你見面，就跟這些報告或工作有關。」
「有什麼可以喝嗎？」
「冰箱裡有啤酒、白酒、礦泉水，自己拿吧。」
「有沒有咖啡啊...」
「咖啡機在那，自己做吧。」
陸琪走到廚房，熟門熟路從櫃裡抓了一只杯子，咖啡機嘈雜地磨豆、壓縮，
咖啡香從廚房一路欺近客廳。陸琪淺嘗一口，把咖啡放在客廳矮几，
人不客氣地躺在沙發上，長歎一口氣。
此時，于庭已經回到自己一角落，準備重新鑽入電腦螢幕裡，與報告奮戰。
除了于庭那角落外，客廳是昏暗的。
陸琪望著天花板，腦袋放空一陣。這地方她很熟悉，大學時一群人忙專題時，
就窩在于庭家裡。在那時才知道，于庭的爸媽移民，忙坐移民監，
就于庭一個孤僻，對移民沒興趣，於是這家庭格局的房子，就她一人守著。
當一群人走進于庭家裡，一開門，總是只有那盞靠窗立燈亮著。
他們人到齊以後，于庭才開內嵌在天花板的大燈。
只有她一人時，于庭就繼續維持那孤燈一盞的狀態，隨便她逡巡。
客廳裡都是敲鍵盤的聲音，陸琪再長歎一聲，從沙發裡卷起身子，捧著一疊資料，
就坐在于庭身旁，背靠背，開電腦打她的週末作業。
2.
哈欠聲干擾客廳寂靜，于庭轉過身，看見陸琪在揉眼睛，眼白都紅了。
她才驚覺，這好像過了凌晨許久了。她的報告即將完成，
還有週日早上一點時間可以檢查。
「妳還在忙嗎？」
陸琪的聲音有些含混，「快好了...但我好想睡...」
「去洗澡吧。」
「噢，好。」
「我去拿浴巾給妳。」
「謝囉。」
浴室門關起，于庭起身伸展筋骨。她一直不習慣自己一個人守在家裡，
晚上一個人睡，她也必須留一盞燈，無法睡沉。
還有男友時，身邊有人她可以把燈全關了，睡得很好。
單身好一陣，陸琪過來找她，跟她一起睡，是難得睡沉的時候。
陸琪的身上是她常用的沐浴乳味，手裏拎著吹風機，往臥室走，
就像在一直住在這裡似地，而于庭也跟著進浴室，準備洗洗睡。
進臥室前，于庭巡了一遍房子，把燈關好才進去，而陸琪已經把吹風機電線卷好，
安放在梳妝台上，也抓著一角棉被，
躺在床上發呆，過一會才說，「我們好失敗喔。」
「怎麼說？」于庭回應。
「同學都結婚了，有小孩了，就剩我們這兩個...應該就剩我們兩個了吧？」
「也許是吧。」
「我以為妳會跟妳前任修成正果。」
「理論上應該是他。時間點對，條件也可以。」
「但是？」
「反正我們分手了。」
「為何啊？」
「我不夠喜歡他。那妳自己呢？我從來沒聽說妳交男朋友。」
「我是沒交男朋友。」
「那女朋友呢？」
沈默半晌，陸琪苦笑，「我們認識這麼多年，妳現在才問噢...」
「妳不說，我也懶得問，但我剛聽你這樣講，好像我一直都誤會你了。
我有誤會你嗎？其實你可以交男朋友？」
「我沒交男朋友過，有交過女朋友。我不討厭男的，但到目前為止，沒對男人動心。」
「嗯，那我沒誤會妳。」語氣裡還有些得意。
「好吧，妳很準。」
于庭關上燈，拉了另一角棉被躺下。
她從不為前任或陸琪留宿，多準備另一條被子。
她喜歡跟前任或陸琪近一些。有時覺得陸琪挺奇怪的，
跟其他朋友互相手來腳來毫不在意，但對她就是特別拘謹。
這奇怪的答案，像層窗紙，她隱約知道。有些人的喜歡，就是放在心上，
不說出來，假裝不存在。儘管如此，于庭還是知道，陸琪在意她、關心她。
用冰涼的腳貼近陸琪的小腿肚，陸琪只會縮一下，不會抗議。
想要擁抱時，靠過去環抱陸琪，陸琪就溫順地待在她懷裡，後腦勺抵在她胸口。
穩定的呼吸聲，讓她覺得放鬆，很好睡。
陸琪有些苦惱地待在于庭的懷抱裡，被于庭身上的香氣環繞，心跳得很快。
在心底默想著，其實于庭只是當她大抱枕而已，沒有其他意思。
不管當了幾次大抱枕，天一亮，她們還是老同學好朋友，不會再多些什麼了。
這種反覆的喜歡，持續許多年，陸琪也不大知道自己對于庭是什麼感情了。
喜歡得想要占有，又太過喜歡，所以在于庭交男朋友時，希望她過得開心。
她是打定主意，于庭不會超越一個朋友的份際，她們一直就是很好的朋友。
然而在認識于庭之後交往的女朋友，每一個都不長久。
她們很快發現，陸琪有個好朋友叫于庭，因此介意，吵了幾次彼此累了就分開。
每一次的過程都如此，陸琪終於明白，她這樣三心二意的人，
沒辦法經營一段關係，沒辦法讓自己幸福也沒辦法讓他人幸福；
她只要繼續這麼貪婪地惦記于庭，她的每段關係就會歷史重演。
與其如此，就讓她偶爾見見于庭，偶爾當于庭的抱枕跟陪伴，
直到于庭再一次進入另一段關係為止。
像是一個休息站。
3.
于庭醒來，耳畔有穩定的呼吸聲。
睡夢間陸琪已經轉向她，臉靠在她身上，細密地睫毛併在一起，
臉面青白色，長髮還蓋了半張臉，看起來有些脆弱，淡紅的脣吻半張，有些肉感。
她輕摸陸琪的嘴脣，再摸上自己的，一樣柔軟，心裡有些奇怪的感覺，如汽泡冒起。
陸琪在她生命裡很長一段時間了，現在露出纖細白嫩的肩頸，
就靠在她身邊，毫不設防。
好像在告訴她，「如果你要，就都是你的。」
她從來不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有時候，會想咬陸琪，咬她的嘴脣，咬她的脖子，
或者埋在頭髮裡的耳朵。
這種燥熱感時而出現，她也不太明白是什麼，直覺是不能碰觸也不能開啟這未知。
有時候，她也必須對陸琪冷淡一些，好一陣子不見陸琪，才能平息下來。
結果她還是親了陸琪，比摸起來的更軟，更濕潤。
意識過來時，她們已經在舌吻，她聽見陸琪的喘息聲，水潤微張的眼很魅惑，
在鼓勵她繼續似的，於是她穿過借給陸琪的T-shirt，
用手指感受柔軟的胸因劇烈喘息起伏，緩緩揉捏，就像她的前男友那麼著迷於她胸部似，
她也是停不下來地地玩弄，然後感受陸琪腹部向她摩挲，像祈求什麼，
於是她更大膽地向下延伸，探入底褲摩挲，有毛髮的觸感，
也有屬於女人濕潤的熱氣，她摸開兩股肉，或重或輕地掐捻欲望的源頭，
而陸琪面色漲紅，忍不住叫出聲，身體更激烈地向後想逃，卻又本能地迎上前。
原來女人是這樣的，原來她有過的那些男人，當時感受的興奮是這樣的，
進入陸琪時，陸琪緩緩舒了一口氣，表情像壓抑什麼，卻又十分快樂的，
然後催著她動，所以她動，讓陸琪更加放蕩。
房間裡的水聲，模糊間就像那些時候她跟前男友的情事，但這次她更興奮更投入。
陸琪抱著她劇烈顫抖時，她心裡有種說不出安穩跟滿足。
當她準備躺下休息時，陸琪卻翻在她身上，細密地吮咬她的肩頸，
原本被挑起的熱情，益加猖狂，陸琪很快摸上她的底褲，有些得意地媚笑，
讓她害羞想推開，只是那推得太過無力反而像靠在陸琪身上。
她以為陸琪會進入自己，沒想那人像泥鰍似溜到自己身下，竟用脣吻愛撫自己，
她劇烈地顫抖，感覺欲望層層疊加，將破未破的痛苦與快樂，
大腿已經夾緊陸琪，為了避免被掐死，陸琪探出頭，開始進入她，
她覺得自己很濕，想要得更多，而陸琪的手很小但靈活，不曾體會的快感襲來，
陸琪卻沒停下來，她疲倦地推拒，陸琪只是溫柔地吻著她，用水波似地眼神說，
告訴她再一下、再一下，而她就這樣連翻了兩個巔峰，渾身脫力地喘息。
閉上眼睛時，于庭想著，不行，她只能再混一個小時，再一個小時後，
她要開始對報告，報告對完之後寄出去。
陸琪躺在她身側，頻率固定的呼吸繼續著，讓她的心也穩下來。
4.
于庭先醒來，很快沖了澡，很快看過報告再寄出。
她其實不大知道，怎麼面對陸琪。跟她做，感覺很好，也感覺得出陸琪很喜歡她，
喜歡到不管自己對她做什麼事，她也會全盤信賴地由著她。
也是因為這樣，她才肆無忌憚從一個吻開始，燒成兩個女人的性愛。
陸琪在于庭離開床時，眼睛即刻睜開。在于庭吻她時，她就醒了，
但她寧願那是場不必醒的夢。于庭在吻她，很愛惜地撫摸自己，好像是愛她的。
她也不知怎麼辦。她最後也把于庭吃了。
混了兩三下，聽見客廳的鍵盤聲，她還是不得不起床，沖個澡，
熟門熟路去冰箱取蛋，像是過去沒有意外的早晨，煎一顆自己喜歡的半熟蛋，
再煎一顆全熟蛋給于庭。
食物端上桌時，于庭就像過往一樣，挑起沒跟她說謝謝，
而她也如過去一樣說聲沒什麼，就坐在于庭身側，兩人一起吃簡單的早餐。
氣氛有些奇怪，于庭強自鎮定，她也是。
「我有點混亂。」最後還是于庭先開口。
「嗯。」陸琪就像聆聽判決似回了一聲。
「不過那個的感覺很好，我很喜歡妳。」
陸琪盯著于庭，在等下一句峰迴路轉的「可是」，或者一個開端的「所以」。
「我不知道。我需要知道妳的感覺，妳是不是喜歡我？」
「我一直都很喜歡妳。」
「或許我不該親妳。我不知道我對妳是什麼感覺，妳就是一直在身邊的人，
不管怎樣，都會在那裡的感覺。我也很喜歡妳，不曉得是哪個類別的喜歡。」
「沒關係，我還是很喜歡妳。」
于庭有些窘迫，「妳這個笨蛋。」
陸琪就傻傻地對她笑，心裡很茫然，「我也不知道，我想，如果是妳的話，
不管怎麼樣都可以。」
就像小時候家裡養的哈士奇，笨笨的，很忠實地一直跟著自己，莫名地相信自己。
于庭摸了陸琪的頭，「妳這個笨蛋。好啦，先工作。」
「嗯。」
「然後事情做完以後，我載妳回家，妳把東西收一下，以後就住這裡。」
「蛤？」
「妳就過來吧。妳這麼笨，不把妳放在身邊是不行的。」
陸琪笑得很傻，「好噢。」
「但妳會不會很辛苦？」
「我習慣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
「有些事情說了只是告別，我不想跟妳說再見。」
「妳以前先告訴我，我們也還會是朋友。」
「不會喔，妳會用妳的方式告訴我，『我們是不可能的快離開我找妳的幸福』。
可是我的幸福，就是一些我們相處的回憶吧...我不曉得那些對妳是否重要，
但對我是重要的。我只想要在妳身邊，多一點時間也好。」
「我不懂妳，妳真的是笨蛋。戀愛是兩個人在談，妳是一個人在那裡談戀愛。」
「我知道，但是我沒有辦法喜歡上其他人。我試過了，但我想要的只有妳。
如果妳沒辦法給我任何東西，那妳只要讓我存在於妳生命中就好了。」
「人只會越要越多。妳會變得不滿足，然後不快樂。」
「也許吧，但現在我很快樂。」
「即使知道以後可能不快樂？」
「我沒有辦法，我就是這樣的人。」
「好吧，妳真的是笨蛋。我喜歡妳這個笨蛋，但我沒辦法給妳任何承諾。
妳可以在我身邊，妳是我最好的朋友，也許我們會再睡覺，也許不會。
如果妳覺得可以，妳就過來跟我住吧。 妳真是笨到我要就近觀察才行。」
「嗯，好噢。」
命運的節拍繼續打著，或許好或許壞，她們一起生活，直到無法繼續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