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緋回到店裡救援左支右絀的鋼筆大外行高湯，一直忙到打烊前才累得坐在椅子
上，楞楞地發著呆。
失戀她當然懂的，被告白，她也不是沒有經驗。
而在同一個人身上失而復得，卻沒有一個兩全的結尾，她就有點懵懂了。
妳呀，真傻，如果妳能繼續不在乎我，那多好。
但我當然是控制不了妳的，我們注定要嚐盡這些酸楚。
其實在這段感情中，她也是輸得一塌糊塗的人。
但她不能再要求常蘅答應她什麼了，今晚過後，她已得到了太多。
「緋緋姊，妳什麼時候要出道？」
「啊？」
「妳看，高潛力素人！粉絲專頁才開張沒多久就三萬多粉絲，生意全靠妳了。」
「……喔。」
高湯說，她偷拍的那張照片，已經破千讚，各種愛慕和花痴的留言在底下開粉絲
交流會，還有蒲緋的學弟在她外出的時候跑來店裡認親結果撲空。
「我們真的不缺業績，妳再擅自偷拍……」
蒲緋滑開手機點進臉書時收了口，她收到了一個交友邀請已被接受的通知……
常蘅不久前才說的，她覺得她們當得成朋友。
蒲緋看著這個大二的時候發出的邀請，一時百感加集，不知是何滋味。
她又點開常蘅剛傳過來的訊息：嗨，點頭之交。
蒲緋嘴角揚起，玩笑地回：「嗨，前女友。」
「……妳認錯人了。」
她忍著笑，又回：「還以為點頭就是承認的意思。」
常蘅飛快地否決掉她的定義：「想得美，妳中文真的差。」
蒲緋忍不住由衷笑了好幾聲，搖了搖頭，一輩子都對這個脾氣彆扭到無以復加的
女人莫可奈何。
然後她們都沒再說什麼，雙雙沉默。她關掉招牌燈，突然說：「高湯，妳問問看
妳的同學有沒有興趣在這工作，我要徵店長。」
「蛤？我不能當店長喔？」
「憑妳連吸墨器有分規格都不知道，還是不要毀了這間店吧。」
「等等，妳不就是店長嗎？」
「快要不是了。」
檢查了店內都收拾妥當才離開，她站在機車旁邊拿出手機，廉英宣的訊息剛好正
在刷新，就在她打開來看之後，訊息就不再傳來了，她往回讀取，好幾張照片裡
都只有一張空白影印紙，她回覆了一個問號，但廉英宣已讀不回。
她想了想，慢慢地輸入注音：「我和她見面了。」廉英宣已讀。
「我們都說開了。」還是已讀。
她本該寫，我們都「結束」了，可是她才剛離開那個殘忍的時刻，她還沒有氣力
親手替她們蓋棺論定。
「沒事，晚安。」
廉英宣絲毫沒有要理睬她的意思，蒲緋猜想那應該是報復自己這陣子忙得沒有空
和她說話，她又補了一句早點睡，正想收起手機的時候，就收到回傳的訊息。
「不要。」
蒲緋笑了出來：「為什麼不要？」
又傳來了一張照片，這次總算不是一張白紙，而是一個看起來像瓜類的東西。
廉英宣說：「這顆是我最近在養的酪梨。」
養酪梨？這是什麼新興寵物？
「太太說養到黑黑的就可以吃了。」蒲緋問是哪位太太？廉英宣說是經理家的。
竟然和主管的太太熟起來了？
「等熟了我自己享用，沒妳的份。」
「妳不愛我了？」
「…………」
「開玩笑的。」
「……………………誰教妳不在，妳在我就分妳吃。」
「妳不想知道嗎？」
「什麼？」
「沒事，沒什麼，有點累，晚安。」
「喂……我很想妳，晚安。」
「我突然不累了。」蒲緋看著那行字嘴角勾起溫婉的笑：「妳最近有沒有乖？」
「我哪有不乖。」
「榭嘉說妳都過兩點才睡。」
「妳怎麼不說她也過兩點睡才知道我還醒著。」
「她又不歸我管。」
「……我是歸妳管的嗎？」
「不願意嗎？」
「妳又不在，妳管不著。」
「我回去妳就歸我管了？」
「好。」
蒲緋楞了楞，笑意轉深，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妳如果早點睡，乖乖多吃蔬果，我就早點回去。」
「我最近跟太太學了好幾種溫沙拉作法，吃了好多生菜，而且我現在已經知道去
Costco挑什麼海鮮最超值了。」
居然還進了人家廚房？
「好羨慕經理可以天天吃到太太煮的飯，我跟她說妳離家出走，結果被她笑了，
她叫我要吃美食自己學，我進步很多喔搞不好不輸妳了！」
「……妳經理不是恐同嗎？」
「什麼？不是我們公司的啦，是百合會那個太太家的經理。」
經理家的太太，太太家的經理。
「……喔？」原來是和網路上的人認識了。
「太太真的什麼都會，妳知道她居然會殺鰻魚嗎？饅魚耶！」
「那有什麼？網路查一下我也會。」
「不管啦，反正太太現在是我的女神了。」
「女神？像觀世音？好吧也有人說觀世音是忽男忽女，其實應該稱為跨神。」
「什麼啦！」
「妳知不知道宗教被某些醫界學者視為一種集體妄想？」
「妳不要老是那麼認真，太太是真實存在的好不好！」
「妳怎麼知道？」
「太太很人性化啊，像是熬夜晚睡、工作狂、超潔癖一天可以洗四次澡，還會在
半夜的時候開玩遊戲的實況，可以從夜市第一攤吃到最後一攤，她還說下次吃菲
力牛排想挑戰24盎司……」
「……太誇張了，給我遠離那個太太。」
「為什麼嘛？」
「她這個人未免各種壞習慣。」
「怎麼會？她很可愛的好不好！看著吃貨開心的享用食物，有種跟著很幸福的感
覺。」
「喔。」
到底要怎麼看到網友享用食物？視訊？
「太太的笑聲也很可愛喔～」
「好了知道了告訴我可以去哪裡投香油錢。」
「妳好敷衍喔！」
「見不到面想起來卻會開心，還能聊天，根本就是雲端情人。」
「妳不要亂說，我會被經理揍死的！妳是怎麼了嘛……妳在吃醋？」
「當然不是，我是關心妳的健康。」
「好啦，我想妳也不是……我答應妳會早點睡，妳回到家了嗎？」
「還沒。剛剛那幾張白紙是什麼意思？」
「妳回來就看得到了。」
「我回去然後呢？妳想清楚了嗎？」
廉英宣隔了一下子才回：「想清楚什麼？我一直都清楚我喜歡妳，誤打誤撞。」
「什麼啊？」蒲緋懷疑廉英宣根本喝醉了，一直說些傻呼呼的話。
「妳累了，晚安。」
蒲緋覺得有點好笑，她決定之後再打電話問個清楚。
廉英宣席地坐在窗邊看著手機，以為蒲緋回她一點什麼，但就僅止於此了。訊息
一路往上滑到「我們都說開了」那句話，她把手機丟到一旁，抱著膝蓋發呆。
林榭嘉從屋外回來，走進門東西一路丟進客廳，把吸管插進手搖杯奶茶裡，開始
咀嚼粉圓的時候才發現廉英宣躲在角落裡，她走了過去蹲下來看她：「妳幹嘛？
cosplay大富翁玩到破產？不錯，還滿像的。」
「別吵我。」
林榭嘉不以為意地聳肩，起身要走時，廉英宣反而叫住了她：「榭嘉姊……」
「又怎麼啦？」
「信是妳寄的？」
林榭嘉把粉圓吞下去，看了看杯底所剩無幾的黑色顆粒，漫不經心地說：「……
對，是我寄的。」
「為什麼……我以為妳是站在我這邊的。」
林榭嘉眼裡精光閃過，輕笑：「哈……妳不要誤會，我不是站在妳這邊，也沒有
站常蘅那邊。」
「我還沒有準備好寄給蒲緋，妳怎麼能這樣……」
廉英宣應該要生氣的，可是她覺得林榭嘉沒有做錯，她沒有理由生氣。
「對不起，既然看到了，我想我必須這麼做。」
「她看完信，就約常蘅見面了，常蘅居然肯答應她。」
「是，我也有點意外。」
「她們會不會在一起了？」廉英宣說，她們成為臉書好友了，說不定過不了多久
就會穩定交往中。」
「我不知道，妳要我幫妳問嗎？」
「不……」廉英宣搖頭，以為還需要再消化一陣子，卻連自己都吃驚地說出口：
「我想我愛她。」
「我知道啊？」林榭嘉又吸了一口粉圓，低頭看她時眼角餘光也看見自己的大腿
似乎胖了一點點。
啊呀，最近吃太多了嗎？
「喔……可是我……」廉英宣難以言說地抬頭看了看她。
「但妳知道嗎，妳如果有千百個理由導致妳沒辦法和她繼續，請妳去跟她討論，
因為並不是我要跟妳交往，妳跟我講也沒用。」林榭嘉突然板起面孔。
「妳幹嘛那麼兇……」廉英宣又把臉埋回膝蓋，悶悶地說。
「可能很煩吧，妳們這些人看得我很煩。」林榭嘉不耐地皺了皺眉又沒轍地說：
「好啦，我聽啦，妳最好是真的有什麼了不起的理由，例如得絕症，哈，我不是
詛咒妳……我真的覺得很煩。」
廉英宣楞了楞，表情忽然變得嚴肅：「絕症，對，和我交往就是得絕症。」
林榭嘉倒沒料到她的反應，傻了幾秒說：「哇靠，妳太誇張了吧，我完全沒想到
妳居然恐同欸。」
「……我哪有恐同？」
「這和恐同主張的邏輯完全如出一轍，同志是病，妳的層次還提高到絕症！」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但……妳說的沒錯啊，我應該把我的感覺跟她說。」
「……對，去說吧，去攪和妳們的人生。」
林榭嘉不知在揮棄什麼似的像要和她們拉開距離，轉身走去開電視。
廉英宣爬起來隨她坐去沙發上，仔細地看了看她，奇怪地問：「榭嘉姊，妳心情
也不好？」
「心情爛死了，完全不想陪妳這個姊控在這裡破產。」
「什麼姊控，我哪是姊控？」
「妳最好不是啦，不然一天到晚在那裡跟太太聊天。」
「太太明明就是妳介紹給我的！」
「對，都是我推給妳的，我應該改行去當媒人婆。」林榭嘉嘲弄地一笑。
「妳遇到什麼事心情這麼差啊？」
「問這麼多幹嘛？」林榭嘉明顯不想多說，「倒是妳，自求多福吧。」
「等等啦為什麼？我真的很需要妳的意見，現在我該怎麼做？」
「啊？哈哈，第一，妳先搞清楚妳到底能不能接受女人。」
「能啊，我早就接受了！」
「哦？」林榭嘉嘖了一聲，「那妳還說是絕症？好吧，那我這樣問，妳有沒有想
過，一對情侶了不起頂多分手，分手就分手，是會怎樣嗎？多的是一堆只能奢想
但湊不到一起的人。」
「這我知道……」
「所以，那妳們就乖乖交往，看要隨便結婚還是隨便分手，隨便好嗎，隨便！」
林榭嘉的手掌橫在空中虛劈了幾下，憤怒地說。
廉英宣被她一兇，反而笑了出來：「也太隨便了吧！誰會隨便結婚啊！」
「多的是大把的人好嗎，妳還真不用怕找不到。」
「那也不會是我，我才不隨便。」
「妳就人類史上最實事求是啊，受不了，要不要乾脆我幫妳辦一個誘惑之夜，找
來十個八個正妹，讓妳百分之百確定妳只要她，而不是其他女人？」
「什麼啊，聽起來也太污亂了吧？」
「哪裡污啊？找一堆妹給妳挑還不好？人在福中不知福欸！要不要一句話。」
「我應該答應這種事嗎？」廉英宣一臉荒謬，「意義在哪啊？我都說我愛她了，
還挑什麼挑啊？」
「對啦，愛她然後把她供在那，妳都這樣談戀愛？真奇葩……好好那不挑，我們
去觀摩別人都怎麼交往好不好？我覺得妳真需要學學正常人的相處模式欸。」
「我知道一般人怎麼交往的好不好，我跟我前男友就很平安地渡過了啊。」
「平安……渡過……？」林榭嘉瞪開了眼界，她算是重新認識了廉英宣，「靠，
傻眼！妳對交往是不是有什麼誤解？平行世界字典？妳的交往該改成核爆妳知道
嗎？以後妳就要說，自從我跟她核爆了以後苟延殘喘到今天，這造句超滿分欸，
滿到淹死！」
廉英宣不免因她誇大的說法而失笑，隨即又表情複雜地苦笑，好像真的認同林榭
嘉的說法。
「……太扯了吧！不行不管，我絕對要把妳帶去！妳最近的時間都空給我，等我
消息聽到沒有。」
「什麼啊？去哪？」
「帶妳回我們人類真實世界啦！」林榭嘉一路碎唸著回到她的房間。
廉英宣不想繼續在沙發上呆坐了，她站起來走到電視上方的玻璃展示櫃。
蒲緋和常蘅的照片還好端端地陳列在裡面。
兩個人擺在一起看只讓人覺得理所當然……
順眼、相配、登對……
各種用來形容情侶的正面詞彙都適合放在她倆的合影身上。
廉英宣突然發現自己沒有和蒲緋的合照，她也沒有蒲緋的個人照，蒲緋不排斥照
相的吧？
她和常蘅的照片那麼多，或許她們之後可以找一個地點專程去遊玩，然後拍幾張
照片，然後發表在臉書上面，之後接受眾人的發問，朋友或同事、老同學們會問
說：這麼親密的人，是妳的誰呀？然而她該如何回答呢？
可能要視她們當時交往了沒有，算不算……彼此的女朋友吧？
她突然想起太太。經理就是直接喊自己的伴侶為太太。所有人都聽得懂的，女友
就是女友，太太就是太太，她們接受對方的性別，並且大方採用一般人認知的稱
呼，或許她也可以效仿她們，對外宣稱蒲緋是「我女朋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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