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雷聲像是隱隱埋在雲霧裡。偶爾有電光，越過薄薄的窗簾，閃在白色的牆面
。天氣轉熱，貓已經無法在沙發睡整夜，搬到地上再睡去了。後來，我常常睡在沙發上，
像自己也不真正屬於這個地方。親愛的H，又是一個五月。我害怕獨自躺著的床邊，妳去
年做的乾燥花還倒掛著。它們記憶著形狀，沒有香氣，也沒有聲音。像一個空的墓穴，死
者最後感受的季節。那是去年五月，妳生日那天我送的花，妳把它修剪了插在花瓶裡的時
候，已經盤算著要將它們永遠留下。妳可曾想過，當愛枯萎，時間的花莖與記憶，凝結的
花瓣，生命所承諾的永遠會是死亡的樣態。
親愛的H，白日越來越長，我還沒能好好睡整晚。半夜，不是時間的單位，而是一個凝固
的血塊。我必須躺下，必須一再醒過來才能排除的黑色瘀血。夜晚已如白晝，我依著情感
作息。白天，像一個長長的睡眠。今晨五點多，天還沒亮開，我不知已經第幾次醒來。恍
惚以為我們只是有點不愉快，像從前那樣，再躺一會兒，妳會從房間走到客廳來找我說說
話。我會想起相愛的初衷，想起兩人之間最重要的是什麼。而妳再也沒有從房間走過來找
我，不是因為不夠愛我不夠溫柔，而是我已經不再記得我們的初衷。親愛的H，我將永遠
記住妳離開前的最後一個清晨對我說的話。妳說，妳好難受。親愛的H，當我把愛抽成真
空狀態，殘忍地壓在妳心臟上。離開我，離開這愛情的墓穴，生命就能回來，妳也能真正
、確實地呼吸，被寧靜與生動充滿。
而妳的堅決，我只感覺到哀傷與溫柔。妳若不離開，接踵而來的謊言與傷害，最終也會將
我們更劇烈地撕開來。妳的離開，讓我還能保有最後一點愛的餘燼，縱使妳的心已燒成荒
原。親愛的H，開始到最終，愛與不愛，我是如此懦弱。而妳以妳最後的不愛，成全了一
切，為我留有餘地。
親愛的H，又是逐漸溫暖起來的五月，我多麼感謝妳愛過我。妳留下23歲到31歲，從少女
到熟女，脫胎換骨的妳。那之間每一個蛻變的妳，是我將永遠保存的時光之衣。親愛的H
，我腦海裡浮起妳23歲的夏日，穿著黑色摺皺上衣、牛仔褲，在傍晚的車站外面等我。那
是我們第一次碰面。31歲的冬日，我幫妳把行李箱搬上公寓五樓，不記得妳穿什麼，我在
樓下的公園哭了很久。而我並不知道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碰面。
親愛的H，梅雨季開始了。天亮以後，落雷不斷，螢火蟲將埋到土裏，為了下一次的繁殖
。它發出的螢光是一種還原反應，只有同類才能辨認彼此的光。親愛的H，黑暗中我們曾
經會合過，黑暗曾褪至最深的湖心。親愛的H，黑暗又將帶著我們回來，回到最初的地方
，找到同類。我正在還原，還原成一個能夠帶著愛的歷史發光，能夠被同類辨視，能夠與
另一個人交換整個季節的黑暗。
親愛的H，32歲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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