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常蘅的時候，蒲緋必得自動略過所有美好的過程，否則她總會不自覺陷溺，
以為糖田蜜野的世界還回得去，但是她現在有廉英宣了，新釀的點滴甜味佔領了
舌尖，這個人沒有全然拒絕她，她暫時可以稱得上幸運，她漸漸記住了在雷同成
分上創新的味道，像接受了新刺激的年輕人直接地把此前的歸為老派，也不管老
派的一切騙過自己多少眼淚或誘發怎樣的青春。
蒲緋希望她和廉英宣之間的關係永遠走不到誰討厭誰入骨的地步。
「我煮的東西妳吃得還習慣嗎？」
「我覺得不錯啊，不過妳是不是不吃辣？」
「像妳這麼辣就吃。」
「吼喔妳真的很煩。」
「妳最近有沒有想吃什麼菜？」
過沒多久，廉英宣停止發送訊息，直接打電話問她是不是在逛大賣場。
蒲緋說她正好經過展售酒類的區域。
「那妳幫我買梅酒好不好，我今天突然想喝酸酸的飲料。」
「不准。要酸酸的我榨檸檬汁給妳喝。」
「才不要，那算了。妳幫我買焦糖醬，我有點想換換咖啡口味。」
「焦糖色素不是天然的，要焦糖我煮給妳。」
「……我是要天天喝耶這樣太麻煩妳了。」
「我不覺得麻煩。」
「對不起，可是妳這樣我真的……」廉英宣在電話那頭安靜了好一會，然後長嘆
：「算了，回去再跟妳談。」
聽了這語氣，蒲緋心想，廉英宣欲言又止的事，對自己而言可能不是大好就是大
壞，恐怕走向糟糕結果的機率還偏高一些，原先推著購物車要往前走的鞋尖旋向
那一櫃酒，抬起手隨意抓起一瓶酒轉動瓶身標籤開始挑選，想著要嘛用來慶祝，
要嘛用來療傷。
沒有多做揣測，她神情木然回到家裡，把大袋小袋食物按冷藏標準一一整理進冰
箱，廉英宣被端上餐桌的一盤烤雞吸引過來，蒲緋見她垂涎三尺的模樣，問她是
不是也還沒吃晚餐，她立刻點頭如搗蒜。
「我去炒幾樣菜，米也還沒洗，妳先吃點吧。」
飢腸轆轆的廉英宣徒手拆了一隻腿跟進廚房，在她直挺的背後邊咀嚼邊問：「為
什麼妳今天這麼早下班？」
「眉哥放我生日假。」
「今天是妳生日？所以妳才買那瓶紅酒？妳就可以喝！」
「妳先告訴我妳酒量到哪，我再考慮要不要分妳一點。」
「一瓶5%的啤酒？」
「……就一瓶？會暈？會醉？」
「會傻笑，像昨天那樣。」
「像昨天那樣的話，應該算是失智。」
「哪有！我明明就什麼都記得……」
蒲緋放下手邊切到一半的碎蔥，轉身一步又一步迫近她，眸裡柔光盈盈卻一眼透
見：「嗯哼。那妳說，什麼叫作……萬一妳也喜歡我該怎麼辦。」
「什……」被逼到角落的廉英宣面對她居高臨下的雙眼，一時不知該先推開她，
還是先應付她語究曖昧的提問。
進退失據的時候又聽那人故作體貼：「我們是不是靠得太近了？」
廉英宣楞了楞，又好笑又氣結地揮舞手中的雞腿骨指控她：「妳幹嘛搶我台詞啊
……好想揍妳！」
蒲緋往後讓了一小步，重新握住刀把剁碎剩餘的白蔥，隨口問起：「妳在電話裡
說回來要跟我談的是什麼？」
身後悄然無聲，良久才聽她說：「那個改天吧，今天不適合談。」
「妳說吧，我不介意。」
「還是……算了。我都沒有準備妳的生日禮物。」
「不需要禮物。」蒲緋掀開鍋蓋，拿起湯匙試了後思索了一下，再舀了一匙送到
廉英宣唇邊：「喝喝看味道如何。」
廉英宣盯著剛離開蒲緋唇畔的湯匙，又瞧了瞧那看似理性的漂亮五官，懷疑她是
在報復。
「不用啦，妳覺得可以就可以了。」
「來，說啊。」湯匙的前端輕抵廉英宣唇緣，語氣裡挾帶戲謔的隨著冰冷傳來，
把她的臉都逼紅了，她狼狽地瞪蒲緋一眼，不得不把那口鮮美的魚湯喝進嘴裡，
「哪有人這樣的……」也忘了下評語就碎唸著逃出廚房。
蒲緋飯後才開了那瓶酒，放任廉英宣往酒杯裡斟滿，洗好碗筷再回到客廳時杯裡
剩不到兩三滴，貪杯的人臉也染成酒紅色，意猶未盡地說：「好好喝喔……可以
再一杯嗎？」
蒲緋眼明手快地收走了酒瓶，笑著說：「不行，看看妳的臉都紅成什麼樣了。」
「我喝紅酒比較不會醉……」話雖這麼說，但是她講話已經開始拖長尾音了。
「哪有這種事。」
「有啊……妳們西醫，不是什麼都……都推託體質問題嗎？」
蒲緋一時間欲駁乏詞，沒好氣地冷笑：「是喔，那妳這種一喝酒就容易手腳發熱
的人，還不快去開發民俗療法，把手貼在別人背上問他有沒有感覺氣功傳到身上
熱熱的，發功三五次就氣到病除，把癌細胞全部都氣死。」
感覺到她的針鋒相對，廉英宣帶著三分醉意笑彎了眼：「呵妳生氣了……真的有
效我把……我的氣傳給妳了……」
蒲緋發現她的笑容總能立刻將愉快的情緒感染自己。
「妳怎麼知道我手腳會發熱？」
「嗯……因為昨晚我趁妳睡著的時候吃妳豆腐。」
「什麼？呵呵……妳對我做了什麼？」
「像這樣。」情難自禁，蒲緋放膽把笑得宛似異花初胎的女人張臂擁住，那張好
看的臉龐就埋進頸間。
「……」懷裡柔弱無骨的人一聲不吭，安靜了好一陣子才小聲地說：「嗯，可以
放開我了。」
蒲緋鬆開手讓她退離，廉英宣整個人似乎比剛才清醒了一些，視線停在膝蓋上似
乎想著事。
「英宣？」
廉英宣長睫輕眨，在啟齒與沉默之間抉擇不下，最終不打算做任何表示地淡淡一
笑。
兩人看著電視但心思都不在螢幕上頭，蒲緋覺得或多或少冒犯了她，但她不聲不
息自己也無法道歉，想了想，許是礙著自己的壽星身分她才不好發作吧？
新聞開始重播時蒲緋說了晚安，站起身時廉英宣又問她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我沒缺什麼。」
「真的不要？」
「我突然想到……」蒲緋靈機一動，不假思索：「妳可以幫我翻譯她的日記。」
「翻譯日記？什麼？」
「……沒事。我到底在說什麼，哈哈。」蒲緋苦笑著搖頭，「真的不用禮物，我
要回房了。」
蓮蓬頭停止給水之後，蒲緋聽見廉英宣敲著自己房門，她穿好衣服離開浴室去開
門，廉英宣也剛洗完澡換上了睡衣還微微散發香氣。
她催促著說：「快點快點，十二點快過了。」
「啊？」
「我要看！常蘅的日記！」
蒲緋啼笑皆非地說：「別管我剛剛那無理的要求。」
「不管我要看，我可以翻譯沒問題！」
「妳敢翻譯我還不敢聽呢，我心臟很差的。」
「沒關係啦，我先幫妳看，再篩選比較不殘酷的給妳聽。」廉英宣擠進房間摩拳
擦掌地看著她，蒲緋難得踟躕不定，廉英宣一副勢不干休地再激她：「妳都還忘
不了她就要追我嗎？」
「……」蒲緋沒料到她會這麼說，有些訝異地看著她，默立半晌轉身走去打開電
腦，自言自語說似的說：「什麼情形啊，看又如何，不看又如何，能改變什麼？」
她點開連結，沒多久找到被她封鎖在記憶體深處的網頁，然後讓出座位，坐在床
邊隨手找了一本書心不在焉地看。
廉英宣開始逛起網誌，網誌的主人已經四年多沒有更新了，最靠近現在的是一篇
關於世界盃足球賽的觀賽心得，她往前爬文，察覺張貼者使用德文的頻率最高，
中文次之，有時會多國語言夾雜使用。
略過無關緊要的標題和內容提要之後，日期停在2008年，她點進七月的其中一篇
用德文書寫篇幅不算長的文章，連續看了幾篇之後她點選一個看似標籤功能的字
串，開始一篇一篇瀏覽，標籤鎖定的文章不過五六篇，全部看完之後她把頁面停
在其中洋洋灑灑的一則德文日記，右手放開滑鼠重複看了很久。
廉英宣閱讀那則日記多久，蒲緋就望著廉英宣的背影那麼久，她不能專注在手中
的那本書上，心裡萌生奇異感受，常蘅的記憶會像蛇一樣竄進廉英宣的耳朵裡，
並且扭繞住大小腦用舌叉大肆破壞了一番，彷彿只要一轉頭就會發現那對瞳孔周
圍的虹膜猛然換了一種色彩。
裡頭記錄了什麼？
都是怎樣的口吻，鄙夷？輕視？還是嫌惡……
蒲緋覺得胃隱約在翻湧，有點堪不了等待受刑似的死寂，扔下書走出客廳倒水，
她拿著水杯一口也沒喝，直至廉英宣尋到她身旁。
「她沒有提到妳。」廉英宣開門見山地宣佈，她語調冷肅地說：「從頭到尾都沒
有。」
蒲緋放下水杯，雙手沉重地垂落，看起來分不清那複雜的神情是想哭還是想笑。
「對不起，害妳失望了。」
「嗯。」蒲緋輕輕應聲，除此之外毫無反應。
「對不起，我還是搞砸妳的生日了。」
「……嗯。」
兩人併肩站著一片靜默，蒲緋忽然回過神來，她看見廉英宣目不稍瞬望著自己，
眸裡的傷慘霎時隱沒，突然間她認為自己才該說對不起，但是她不知道廉英宣是
否在意她過於明顯的情緒，一時無話。
「常蘅曾經在系刊寫過一個英文短篇小說，題材是女同志。」
蒲緋訝視她，廉英宣又說：「就是看了那篇，我才體會到她的冷血。」
「為什麼，主角是鱷魚嗎？」蒲緋嘲諷地笑了笑，「不，連鱷魚都會流眼淚。」
「她根本沒有投入一絲感情，那是一篇沒有生命力的故事。」
「能登上系刊怎會說不上精采呢？」
「摛藻雕章。」廉英宣只下了四字評語。
「妳不透露一下內容嗎？」
「反正是英文，妳不會自己去找嗎？」
蒲緋被她的語氣這麼一衝，才確定這個女孩是真的生氣了，眸心湧進暖暖溫柔，
伸手摸著她頭髮，「我不看了，對不起。」
廉英宣臉色稍霽，低著頭不知道想些什麼，然後嘆了口氣：「可是我想更了解女
同志，我們組長推薦了一部影集，說很經典，妳要陪我看嗎？」
蒲緋乍聽影集名稱錯愕了好幾秒，目光漸漸染進笑意，「對我這麼好？」
這人……就不要後悔……
「啊？」
廉英宣一楞，頗感同意，「真的，聽說一整套很貴，她一開始還捨不得借我呢！
我果然還是最喜歡在家看電影了。」
「妳想在哪看？」對那誤會秘而不宣，她不置可否地問。
「去妳房間吧，我的電腦年紀太大了，不適合看吧。」
「……這倒是。」她還是笑了。
廉英宣嚷著說看電影就是要氣氛，都關了燈蒲緋才說：「裡面很多腥羶色，妳確
定？」
「妳看過？」瞪開了黑暗中明亮依舊的大眼，廉英宣猶豫了很久，站起身時蒲緋
以為她退卻了，結果她跑去開了冷氣，「好熱喔，妳的筆電沒有散熱功能嗎？」
於是就按下播放鍵。
才不過第一季第一集，一對男女就開門見山地肢體交纏，然後是女人和女人的裸
露，蒲緋根本無心在螢幕上，她興味濃厚地觀賞廉英宣，隨著那人臉上時而驚奇
時而雙頰赧紅的變化，美麗的雙眸笑意流轉，廉英宣無意間察覺她帶笑的審視，
羞窘地要她專心看。
蒲緋發覺她在看到兩個女人雙唇碰觸的時候，較更大程度的情色畫面顯得被震撼
得多，而那些歡愛無疑加重了女人間親吻的煽情程度。
劇情往後進展，女人又和女人互相探索，然後滑膩的唇舌像蛇身一樣纏繞不休，
鼻息呼出的熱氣似能穿出螢幕外，讓整個房間不斷升溫。
原來女人之間可以這般親密……
廉英宣始終拿捏不定情緒的投入深度，她精神集中去體會，又意識到危險般立即
退卻，她當然有過接吻的經驗，但似乎遠不如戲裡的人那麼歡愉，是她的對象不
夠溫柔嗎？還是兩個女人天生更能享受彼此？
畫面中的人停不下親吻，那些被挑弄得斷續難成的情動呻吟直直透入她耳裡。
不能自主地，腦際晃過一連串的聯想：白皙的手，指尖拾起湯匙，交換了唾液，
優美的紅唇，那唇慢慢抿出誘惑的弧線……
就像一副被魔術師偷偷替換的牌，為什麼眼睛再怎樣眨，翻飛而出的畫面都是同
樣的一張臉孔？
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廉英宣胸口微微起伏，若有所思地垂下濃密長睫。
女人……和女人……接吻……？
再一次轉頭，迎上蒲緋直勾勾地意欲侵吞的眼神，她覺得全身膚表籠蓋一層熱烘
烘的氣流，而心臟鼓動得幾近耳鳴。
……為什麼，明明都開冷氣了？
視線膠著的瞬間蒲緋笑意消褪，那雙眸裡迷惘的色彩教她感到心弦被撩撥，自有
意識的指尖把她髮鬢順到耳後，手掌撫上泛紅臉龐。
「妳絕不知道，妳有多誘人……」喃喃說著。
心神一顫，廉英宣目光降在蒲緋語出讚美的唇畔，流連不去。
會回應嗎？至少不會……被拒絕吧？
無暇再想，蒲緋挨近她低頭終於吻上渴望已久的嘴。
她好軟。
甜軟的唇一碰就再捨不得離開，蒲緋雙手扶摸著她的脖頸和耳側，一吋一吋含住
她的唇瓣，不急不緩吸吮著。
被吻得屏息的人伸手抓住她衣擺，蒲緋將她緊緊摟抱入懷，吻得更重……
更重……
廉英宣呼吸混濁，喉間在敏感頸子被她掌心輕撫時發出低喃，眸裡水光泛動，渾
身散發出的生澀氣息讓蒲緋再也控制不住把她揉進自己和柔軟被褥間，賁張的身
軀隔著薄薄的衣物緊貼壓迫，不肯罷休的舌尖撬入牙關攫獲，捨不得呼吸地那樣
吻著，吻得盡日窮夜那麼久。
眼底蘊藏的欲望卻不減反增，蒲緋想要這個女人，極想。
但她不能。
渴欲蕩漾的雙眼閃過無奈，改口溫柔地輕吻女孩額際，那讓低喘不已的廉英宣終
有餘裕恢復理智，呼吸平順下來，眸裡的飄雲擾霧都散去，唯獨身上那人的體溫
和重量兀自存在，她微微一呆，緊攀住她腰背的雙手鬆開，意識到剛才驟生的擁
吻再真實不過，腦袋卻隨之紛亂失序。
瞪著那對幽邃似夜的瞳心，她不敢相信自己曾經沉醉在那人的吻裡，突來的慌張
淹沒她胸臆，雙手將人架開，她掩著臉坐了起來。
對她的反應毫不意外，蒲緋慶幸自己沒有讓火勢更加失控，卻也沒有開口干擾她
默默釐清交加的思緒。
沉默了很久之後，幾乎是跳離開床，廉英宣背對著她又一言不發好一會，才踩著
不穩的步伐開門離去。
蒲緋看著螢幕裡還在持續說話的角色，關掉播放程式，回味了好半晌，對著她留
在桌上的一疊影片光碟失笑。
（待續）
妳們要不要試試說些除了推以外的話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