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像許多人一樣，在國小、甚至懵懂未懂的幼稚園時就有戀慕對象，
然後度過掙扎分裂、無數個自問的青春期。
從孩提開始，懂得同性戀這件事情、甚至有了同性戀朋友之後，
我從來沒有一刻覺得他們需要感到羞恥或被批判。
同性戀跟異性戀同義，如喝水呼吸自然，
甚至讀白先勇的孽子時，我不能理解其中的晦暗痛苦何需。
在很後來的後來，二十幾歲和現在的他牽手幾年了，
雖然有櫃子，但不存在「罪惡感」。
或說，我是在全然理解同性戀以後，才意外變成同性戀，
因此幾乎不曾懷疑同性戀的合理性。
最近兩個禮拜，我相信許多同性戀都跟我一樣，
發了瘋地寫明信片、打電話給立委，並且到處上網筆戰，
那些歧視、辱罵語言我看得慣了，卻沒一次短時間內看得這麼多，
過去我從不在意這些負面言語，因為反智、愚昧又可笑，
早在我還不是同性戀的時候，就覺得這些攻擊不蘊含人情和思想，不屑一顧。
但為了筆戰，我只能大量、密集地閱讀這些攻擊留言，
不知不覺把這些話看進心裡。
「噁心。」反同者說。
「就是噁心。」反同者說。
「你們真的很噁心。」反同者說。
一種三人成虎的概念，昨晚我開始懷疑我是否真的造成別人困擾，
我是否破壞社會的和諧，和自然的律。
「我真的很噁心嗎？」我問。
「原來我很噁心。」我想。
「原來我害別人感到噁心。」神奇地，二十幾年來我第一次對同性戀感到罪惡。
第一次想哭，第一次難受，第一次感到抱歉。
當晚他來找我，他是個單純、不管事的人，我們甚少聊同婚的事。
平常的我兇巴巴的，總是念他別玩手機別東摸西摸，或是狂罵護家盟，
但我沒有吐露我當天受傷的心情，反而加倍溫和，加倍微笑，深怕他感到異狀，
睡覺時，也格外乖巧地枕在他手臂上，不作聲響。
或許因為，昨晚半夜風吹雨打，房內氣氛卻是這樣的和平溫柔，
他說，「我想跟你說三個字。」
情人互許承諾的那三個字，在我們之間向來是禁語。
不是不能給承諾，而是我光想那三個字就會羞赧地不知如何是好。
幾年來我不許他說，只有偶爾他在通訊軟體上，逗著我說「ㄞ你」，
然後我會生氣尷尬地駁回。
前幾個月因為某件事情，我不禁想對他吐露情意，
但又實在說不出口，因此夜半時，手枕上，
我含蓄地對他說：「我想跟你說三個字，可是我不好意思說。」
他逼問我：「哪三個字。」
我說：「你知道的呀。」
他收緊懷抱，說「我也是」。
所以，當昨晚我心情低盪，自我懷疑，
但外頭風吹雨打，房內氣氛卻是這樣的和平溫柔，
他突然說，「我想跟你說三個字。」
我依然不要他說，我說：「不准說」。
他如往一樣逗我，說「我──」；我急忙幫他接話，說「睏了」。
他再一次說：「我──」;我繼續接話，說「看你」。
我們不斷重複近十次，他負責說「我」，然後我負責接話，造樣造句。
就是不讓他說那三個字。
最後一次他說：「我──」
不過我早已禁不住睡意，在黑暗的房間中，眼皮悄悄半閉，
我還來不及接話，他快速而肯定地說：「愛你」，
然後笑我：「沒想到我這次這麼快吧。」
我混沌愛睏的腦袋沒有因此驚醒，
想睡還是想睡的，卻仿若有一縷乾淨的空氣緩緩吹進腦袋，
某處變得清澈而光亮。
想睡還是想睡的，但我的身子自動地往他的懷抱靠得更緊，
他也擁得我更牢一些。
「噁心」嗎？
昨晚以後，我想，我們之間沒有那兩個字，只有這三個字。
我依然有點心傷，有點徬徨，
但我只想為了社會上每個這樣的感情，繼續努力下去。
各位婚姻平權的夥伴，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