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薏，小薏，喂，徐慧薏!」星期五晚上，我照例過來幫忙打烊，空無一人的店裡，
我忙著擦過每張桌子，一邊隔著音樂對吧檯裡記帳的小薏揚起嗓子。「你有沒有拿我的CD
啊?我有張一直找不到!」
「哪張?」只聽得音樂關掉，小薏不大不小的聲音從後方涼涼地傳來。
「吉他手。」我回頭對上她茫然的視線，眨眨眼。「封面是藍藍的水泡一個白色衣服女
生的那張。」
「是不是頭髮長長的，臉上還帶著微笑?」
「對。」
「溺死鬼喔?」她白目地望著我搖了搖頭。「農曆七月還沒過聽這不好啦。」
「…你智障嗎。」我放棄的對她做了個鬼臉，轉身繼續擦桌子，其實這幾天我一直心虛
地不大敢跟小薏說話，要不是找不到我的CD也不會突然開口。
「你不是明明自己有拿走…欸先不管這個，聽說你跟何旬吵架了，她還氣的直接跑出店
裡?」
唉，結果該來的還是躲不掉，她見我主動搭話馬上從善如流的切換到下個話題。
「不算吧，我像是這種人嗎。」我愣了一秒，然後有些心虛的說。也真是服了她，平常
看起來這麼三八，誰知根本是八卦終結者，明明那時她人就在店裡，還得從這種不知傳了
幾手的假消息獲得情報。何況何旬怎麼看都是把人氣得跑走的那方吧。「誰在亂散布謠言
啊。」
「其實那之前幾天，何旬有跟我聊一下天。」奇怪的事，小薏明明自己提起這個話題，
又好像對我不甘不脆的答案毫不在意，逕自開了另一個話題。
我知道他們滿常聊天，有關化妝品新興市場或者水耕植物之類我大概到下輩子都不會懂
的話題。何旬會有其他朋友，老實說也是滿令我驚訝的一點，不過或許我本來就不是真的
那麼了解她也說不定。
「嗯，反正，那天她問我，如果有個人，每次看到她出現就覺得很混亂很煩躁，不管她
做了什麼都令人覺得一定有別的意思，別人做了不覺得怎樣的事，換成是她就覺得很怪，
對於她說的每句話都一直想，特別想找她的語病，她越是客套有禮貌就越覺得不順眼，就
算只是看到她對別人好也覺得她很煩很虛偽…到底是為什麼?」
我頓了一秒。還有為什麼?我想也知道那傢伙是在說我。幹嘛跑去打小報告啊?真機車，
這下小薏一定也會覺得我是個變態。何況，雖然我是豁出去了才幹出那種事，但不代表我
被喜歡的人討厭也無所謂啊。
「當然就是因為她看那個人不爽啊。」這我懂，但不要一直在我傷口上灑鹽好嗎?我閉
了閉眼，低頭有仇似的用力抹著桌子。
迎接我的是小薏的一陣意味不明的沉默，過了幾秒她的聲音再度傳來，就在我耳邊，我
才發現她已經走到我旁邊，居高臨下的，正用她有時會對我露出的，父母看著不識好歹的
小孩的表情沉痛地望著我，好半天才開口。
「…我跟她說，那還有為什麼?」她盯著我，一邊搖了搖頭。「當然就是喜歡啊。」
小薏那個莫名其妙的結尾讓我本就已經很混亂的思緒變得更加一蹋糊塗，那晚回家，我
躺在床上，明明睏極了，腦袋卻不聽使喚地轉啊轉的，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我沒有想過放棄喜歡她這件事，畢竟或許我能夠決定自己要繼續努力或者什麼都不做卻
不能控制自己要不要動心。我只是太過害怕看到她厭惡的拂袖而去。
我那麼多次想起與盼盼的結局，下定決心要不再抱著期望去愛，卻又痛恨自己其實沒那
麼灑脫。我對自己失望，也害怕讓她對我失望。
可是那樣一來，何旬一定生氣了吧，被這樣對待，沒有人不生氣的，連我都覺得自己那
天脫軌的行為太荒唐。
我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弄到這番田地，我明明喜歡她也希望她喜歡我，卻又老是惹她討
厭。每次對上她，我的腦筋就要短路，話也說不好，再聰明也成了失心瘋。
莫名的我想起馬戲團大象和木樁的故事。
馬戲團裡養的象，因為小時候被綁在木樁上怎麼也掙脫不開的記憶太過深刻，後來就安
分了，習慣了，即使小象長成大象，那根木樁再也無法困住牠，牠也不再試圖掙脫了，牠
的好記憶反而害得牠裹足不前，就像我一樣。
明明把自己弄得好累好受傷，最後卻只是不停地打轉。或許對我來說，那些記憶不知不
覺也成了我把自己困住的藉口了吧。如果我可以勇敢一點，不要這樣反反覆覆的，會不會
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呢?
可是，要我捨棄那些，我又做不到。無論如何做不到。沒人能理解我的害怕，也沒人可
以告訴我該怎麼辦才好，只能一個人在夜裡胡思亂想，卻怎麼都想不出正確的答案。
該想辦法和她和好嗎?我又翻了個身，拿起手機，輸入那組我早就背起來的號碼，愣愣地
盯著螢幕好一會，然後又一個一個字的刪掉。
其實我知道答案，我根本不可能不去接近她，或者從此放下，畢竟如果我不喜歡她，就
不會有這一切亂七八糟的煩惱啊。
只是，此刻我突然發覺這一切的惡果都是我造成的。只要我還不能自然坦率的面對她，
我就永遠都沒有把事情帶往好的可能。
討厭你幹嘛和你坐在一起?那天她認真的神情又浮現我的腦海。仔細定下心來想想，何
旬其實，偶而也對我很溫柔，我想起那晚電影散場時她掉頭過來，抱住我安慰我，想起她
帶著酒意，在路口朝我跑來，想起她有些難為情的，稱讚我聽音樂的品味不錯時的微笑。
都是我害的。
我突然後悔起來。雖然有那麼幾次，她表現出很討厭我的樣子，可是如果在那些事情稍
稍明朗的，令人心動不已時刻裡，我能夠鼓起勇氣好好把握住就好了。
如果還能有機會…
而且，如果真的，有那麼一點點點的可能，她其實像小薏說的一樣呢?
我嘆了口氣，敲了敲腦門，要自己別沒事做白日夢，又翻了個身，終於累的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