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發現老師走上講台，原本熱絡的氣氛瞬間凝結，每個都安靜老實地端坐，所有的目光都緊盯著講台上的人。榆茹看都不看一眼學生，轉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放下粉筆、再轉身、這時才看向學生們，動作俐落一氣呵成。這樣的開場，瞬間抓住了所有目光，學生都將注意力放到了榆茹身上。
「各位好，我叫做戴榆茹，我是你們的導師同時也負責你們班的英文課。」稍作停頓，那銳利的眼神環視全場，讓人忍不住屏息，不苟言笑的表情、女王般的霸道渾然天成，讓我險些膝蓋一軟，下跪膜拜。
「你們當中想念好大學的人舉手。」榆茹的聲音飄盪在一片靜默中，學生們相互張望，他們面面相覷，沒人敢動作，一雙雙青澀的眼睛，對於自己的未來迷迷惘惘，他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如同過去六年的求學歲月一樣，等，就是等，乖乖等，老師會給他們答案，一個標準答案，好讓他們照辦的答案，好讓他們安心的答案。
「當我問話時，你們要有反應，知道嗎?再問一次，想念大學的人舉手。」榆茹皺著眉頭對著這片寂靜再度下令，逼迫的情緒，讓人神經緊繃，這次所有人通通舉手，沒有一雙手敢落後。
「看來，大家都想上好的大學。那你們得從現在開始用功，國中不比國小，你們要學習的課程內容會難很多，如果你們還抱持著國小的那套讀書方式，我相信你們的成績一定會迅速的下滑，國小也許可以靠著小聰明就可以考個80 90分，但升上國中，如果你不認真念書的話，不及格是家常便飯。如果連國中都考不及格了，那你還有機會上高中、考大學嗎?」榆茹給了他們答案，一個家長會點頭贊同以及學生習以為常的答案。
看過魚罐頭工廠嗎?在製程最初，每一條即將裝罐的魚都長得有些不一樣，有大有小，有長有短，甚至還有不同的魚種會亂入，但是別緊張，經過人工的處理，製成後的罐頭就通通完美的統一了，同樣一個尺寸，相同包裝。
開學的第一堂課不是讓學生自我介紹，而是灌輸考高中、大學的目標，我討厭這樣的教育模式，但打從我走進這所學校開始，我就明白這裡該是這麼一回事，不然行政大樓兩旁的視覺紅毯怎麼來，這裡絕對是優秀的罐頭工廠…呃…更正，是教育殿堂才對。
我像隻小貓睜著圓眼睛觀察一切，我唯一慶幸的是我不是魚，否則我即刻會哭著奪門而出，然後拍拍心口說：「太可怕了，我才不要變成鮪魚罐頭啊。」
「這一位是你們的實習老師，她要跟大家相處一年的時間。請她跟大家自我介紹一下。」什麼?!換我? 我該說什麼? 能說大家快逃嗎?
「大家好，我叫做方綺軒。」我對著學生尷尬地笑了一下，然後轉身拿起粉筆，有些生澀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方綺軒三個字有點歪斜地並列在戴榆茹的旁邊，在榆茹的板書比照之下我的板書真是像小學生。
「很開心能夠到班上來實習，未來的一年裡，你們如果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我，只要我能力所及，我一定會盡力的幫助你們的。」我對著學生們說，然後，什麼然後，當然沒詞啊，難不成真的可以把自己心底那些胡亂的感想說出口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發出求救的眼神看著榆茹。
「我現在發註冊單及通知單下去，你們回去拿給家長簽名，明天繳回來，聽清楚了嗎?」榆茹收到求救訊號後，上台將我解救下來。
「聽清楚了…」學生小聲且不整齊的回答著。
「到底有沒有聽清楚。」戴老師顯然對剛才的回答不滿意，再問了一次。
「聽清楚了!」學生整齊宏亮的回答了一次。
「現在將椅子擺到桌上開始做打掃工作。」榆茹下達指令後，所有的學生立刻動了起來，完全不敢怠慢。
聽到女王的指令，我想也沒想的就拿掃把，認真地掃起地來。
「方老師」一聽到榆茹的聲音，我立刻抬起頭望向她。
「什麼事?」我問著。
「妳不用掃啦…」戴榆茹冷冷地說了一句。
「喔…」我感覺到我的臉瞬間脹紅，依稀聽到學生們如螞蟻般的笑聲，我的天啊，我今天到底要出糗幾次，看著我手中的掃把，我突然回神的想到我是老師耶，我為什麼要聽命令一起掃地。
「學姊…」放下掃把後，我慢慢地飄到榆茹的旁邊。
「妳要利用學生們打掃的這段時間，觀察他們，你看那個在左手邊擦窗戶的男生，他做事情很仔細，而那個正在擦黑板的女生則是已經開始玩起粉筆了。這些小線索你都要記住，它可以幫妳先初步的了解小孩子們的個性。」榆茹壓低音量告訴我這場掃地的真正用意。
「是。」我小聲的回答，然後也認真地觀察學生的行為。
原來連打掃都這麼有戲阿，莫約觀察了十五分鐘後，下課鐘聲響起，榆茹走回講台上。
「好現在停止動作，將椅子拿下來，休息一下，等待第二堂的老師來上課。」榆茹完後，就走下講台，拿起她的包包準備回辦公室，我也一同的跟了出去。
才踏出教室門沒幾步，後面馬上就傳來學生們放鬆後的嬉鬧聊天聲，彷彿我們兩個已經走了老遠一樣。
「那個戴老師好兇喔。」一個稚氣的男聲抱怨著。
「可是那個實習老師好像白癡喔!超好笑的，哈哈哈哈。」一個討厭的死小孩大聲說著，然後伴隨著許多人認同的笑聲。
「你們這群小鬼，你們以為我聾了啊!」我在心裡面暗自的罵著，閉上眼睛快速偷翻了一次白眼。
「小朋友就是這樣現實，別放心上，等一下還有一堂課喔，加油吧!學妹。」學姊笑笑地跟我說，不知道該算好心地安慰我，還是在取笑我。
「嗯…」我只能苦笑的回應她。
國三那一班在簡單的自我介紹後，我問學生有任何問題嗎?當我一說出口，我發現戴榆茹彷彿是看到我自己犯賤地跳進火坑一樣的眼神，我真的有十萬個後悔但已經來不及了，無數個『問題』開始連番上陣。
「老師，妳幾歲?」沒啥殺傷力的第一題
「二十三歲」我也沒覺得哪裡不對勁，所以我就回答了。
「老師，妳的身高、體重是多少?」
「170公分，55公斤…」雖然覺得怪怪的，但我還是回答了。
「老師，妳現在有男朋友嗎?」
「哦….沒有。」問題的走向開始不對勁，這群見面不到三分鐘的小鬼們居然關心起我的感情生活。
「那有沒有女朋友?」這問題一出口，全班哄堂的大笑。
「也沒有。」我沒好氣的說。
「老師，妳好漂亮喔，當我女朋友好不好?」哪招?趁亂告白。
「…..」無數條黑線，整個腦袋都黑屏了。
「老師，那妳的三圍是多少?」
「老師，妳有沒有過一夜情?」
「老師…..」
「....」我真的犯賤，我千不該萬不該，讓他們自由發問，現在只能閉嘴等這些可怕的『問題』踐踏過我。
「欸!你們好了喔，不要再欺負實習老師了!」戴榆茹聽到問題開始失控，出言制止學生。
「阿茹，妳很沒意思耶，是小軒軒說我們可以問『任何』問題的。」一個男生理直氣壯的抱怨。我幾時變成小軒軒。
「我跟你很熟阿，阿茹是你在叫的喔。」榆茹回嘴。
「都認識第三年了，很熟阿。」男生繼續白目的頂嘴。
「好了!再鬧現在馬上考試!」榆茹放出考試的大絕招。
「吼!每次都這一招。」學生開始一陣抱怨，但很明顯地大家開始收斂情緒。
「現在拿出課本….」榆茹不理會學生的抱怨，開始上起課來。
和剛剛的班級氣氛不同，這裡的氣氛較為輕鬆，國三的學生敢和榆茹開玩笑，但卻不敢太過火，看得出榆茹有花些心思在經營。好不容易挨到下課，我飛奔的逃離教室，深怕這些小惡魔又纏過來問『問題』。
「學姊，兩個班級的氣氛落差怎麼這麼大?」和榆茹並肩往導師辦公事的方向走去，我忍不住開口。
「這就是升學班和非升學班的差別。」榆茹淡淡一句，讓我對因材施教有了新了解。
原以為課堂中的問題已經夠難纏，但事實證明我果然好傻好天真，回到辦公室之後，我才真明白什麼是真正難以招架的問題。
「小方，妳有沒有交男朋友了啊?」斜對面，教歷史的陳老師向我打聽感情，大嬸獨有的內建裝熟功能，而身為一個盡責的大嬸除了裝熟，還有當媒婆。
「呵呵…沒有耶…」我其實超級排斥這一類探隱私的問題，但礙於她是前輩，礙於社交需求，我只能笑著打發。
她一聽到我沒男朋友，眼睛直發亮的繼續纏著我，那眼神讓我心裡暗叫不妙。
「剛好我有個姪子，T大研究所畢業的，現在正在K企業上班，新水一個月五萬多，長得斯文帥氣，很乖、很孝順，不菸、不酒、沒壞習慣，你們很相配，我介紹你們認識，認識。」她笑容堆滿臉大力推銷之餘，她看著我的眼神，那見獵心喜的模樣，讓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我目前不想交男朋友啦…」我有些尷尬的笑著拒絕。
「咦?為什麼呀?」她就是那一臉挖八卦的表情，我看得只能汗顏。
我一時想不到理由回應。唉…我能老實跟妳說因為我只交女朋友，我不想讓男生咬棉被角傷心啜泣說我騙他感情嗎?
「呃…剛結束一段感情沒多久，所以現在還不考慮啦。」我勉強敷衍一下，心裡祈禱別再追問，我不想說謊，說謊很累人啊。
「小方，又不是要你們馬上結婚，先交朋友啊，我姪子人不錯，很幽默，很會逗女孩子開心，失戀就是要多交朋友，轉換心情，妳現在23歲，先多認識，大概27、28歲結婚剛好，女孩子長得像妳這麼漂亮，又是當老師，很好挑對象的，別擔心啦。」她不死心的推銷，最後還好心地幫我安排人生規劃。
「是這樣的，我跟我前男友從大一就開始交往，我很愛他，他對我很好，但是…但是幾個月前他出車禍，離開我了…」我盡量哀戚強忍想偷笑的情緒，眼角還掛著一些偷打哈欠造成的眼油，魚目混珠的扮深情款款。
「喔…這樣子啊…」她聽完故事後，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沒辦法，她想聽故事，我只好當場講一個給她聽，至於那個男友，我真的愛他，真的好愛，因為他即使非真人，也能英雄救美替我擋掉許多麻煩，能不愛嗎?
說完故事後，我才真體會什麼是八卦如病毒般傳播，放學時，全校老師都知道這個故事，還每個人隨手新增創作，到最後定調的版本是我連婚紗都拍了，唯一不變的結局是他死了，我還在難過，不想碰感情。
看來不只學生，還有同事相處都是我該學習處理的，我是個乾燥海綿，準備大展身手的吸取所有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