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醒來已近傍晚，依稀看得見城市大樓上頭殘餘的紅霞連綿。
窗上的霧霜漸漸佈滿眼前。
對啊，已經冬天了。不覺得冷，仍下意識左右手輪流摩擦著雙臂，
奇怪了？怎麼身體反應如此遲鈍？
又到了打掃衣櫃的時候了。
我和念念的衣櫃有兩個，依著台灣的天氣，一個冬天、一個夏天就足夠。
每到換季的日子，我們一定會針對衣櫃大掃除，因為念念的衣服實在太多了。
一開始一人一個衣櫃，自己的領地自己負責，後來念念的衣物逐漸蔓延到我的櫃子，
「如果妳也穿裙子就好了，這樣我就不用煩惱啦。」
某次念念拿著小碎花長裙，在身前比著，面著鏡子左右端詳，
不知道是否該讓丟了它。
念念的衣服很多，從事教職工作的她熱愛打扮，學生常常笑說從來沒看過衣服重複。
剛開始工作時，還不敢太放肆，比較保守，長裙、合身褲子，
簡單的T-shirt，頂多一些荷葉邊，領口極限是露出一點點鎖骨。
工作久了，夏天偶爾會看到她穿細肩背心，或粉或白，
冬天嘛，層層疊疊地洋蔥式穿搭是必備的。
現在呢，櫃子仍然兩個，一個是冬天、一個是夏天，
八成的衣服都是念念的，我呢，大概只用了五個格子加上六個衣架吧。
我打開衣櫃，無奈地坐在床上，想不起來上次整理是什麼時候，
衣物凌亂、有的襯衫落在櫥櫃中、褲子也是隨意掛起，皺成一團。
念念不知道今天幾點下班？能在她回來前弄好嗎？
要是她回家看到床上都是衣服，大概會抓狂吧？
想著想著，或許還是播一通電話給她比較保險。
「......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嘟聲後....」
這才忽然想起，我們前陣子好像在車上吵了一架啊！
從那時開始她就又不理我了！
我實在也想不太起來到底是吵什麼內容，
不過情侶嘛，總是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這樣。
唉，這女人。
衣櫃旁的直立掛燙機，是我送給我們的六週年禮物。
到這幾天也快一年了，著實是我們整理衣物的好幫手，不佔空間，又能整燙衣服，
對一個只有襯衫的我來說，平整的襯衫實在太重要了。
深吸了一口氣，定眼看著衣櫃裡的凌亂，決定跟它拼了。
深藍色牛津襯衫。
是我第一次在見到念念時穿的衣服，那天很冷。
一手拉著衣角，另一手拿著噴頭，噗噗噗地不停吐出煙霧，
順著紋理由上往下，一次次、緩緩地熨平皺摺。
第一眼看到她，不知道為什麼，非常緊張，下意識不斷抓著袖口。
那天她正巧也穿了一樣的藍色上衣，我記得是在角落的那件牛仔襯衫，
藍色總是能把她的膚色襯得更白皙。
淺灰針織毛衣。
毛衣其實不太需要燙，只是念念仗著毛衣不太皺，常很隨意地胡亂塞毛衣，
壓久了，痕跡跑出來了。
我稍微順了順它，領口正面朝上，摺疊成豆腐塊般，慎重地放在最上方。
這件毛衣，那年念念穿著去面試現在這份工作，
當天早上睡晚了，我風塵僕僕地載著她，穿梭在車陣之間，
下車之際，不小心勾到了車身，拉出了一條長長的毛線。
「齁，是不是會衰。」
我彈了她額頭，笑說她想太多，一定會上的。
果然。哈。
墨黑西裝外套。
念念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黑白相間長裙。
第五次週年紀念日，我們去長灘島，那天她好美。
雪白法蘭絨襯衫。
靛藍西裝布寬褲。
米白V領露肩針織上衣。
深灰羊毛小高領毛衣。
直紋淺綠落肩毛衣。
一件件摺疊，將袖子先對著向後折，
下緣向上一摺、再一摺，翻過來正面整理領口。
最後輕輕拉平，一手順過衣服。
完成。
如此重複了數十次。
由左至右，由下至上，由淺至深排列。
坐在床邊看著自己的「傑作」，非常滿意。
我朝廚房走去，打算喝點酒來犒賞自己，卻看見冰箱上貼了許多許多的便條紙，
上頭寫了念念的手機號碼、身分證字號、血型、工作的地方.....甚至是家裡的住址。
這...？全是念念的基本資料啊？
另外還有念念眼睛的照片、嘴唇的照片，還有鼻子等等，都是一些放大過的部位。
這到底是？
這時客廳那端的電話答錄機嘟了一聲，
嗯？其實我不記得我有直接把它轉語音啊？
「喂？是小布嗎？...妳還在介意那時開車吵架車禍的事嗎？...
拜託妳，出來了好不好，今天日念念的忌日啊！
真的不是妳的錯，就算妳們那時沒有吵架，大卡車還是會撞過來啊！
妳這麼不想忘記念念，深怕忘她一絲一毫，來看看她，好不好？
就算沒有冰箱上的便條紙，妳也不會忘記她的。
不要再這樣傷害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