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夢了?」
她渾身僵硬地躺在床上，像是陷入噩夢一般無法動彈，直到愛人困倦的聲音打破魔咒，
將她從混沌中喚醒。
「嗯。」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隨即發現自己似乎太過冷淡而放柔了語調，外頭的天色
仍是一片闃黑，她輕輕摸索著，將掌心蓋在愛人薄薄的眼皮上。「怎麼起來了?」
「不知道呢。」睡在一旁的人低低笑了起來，總是在這種方醒的時候，聲音聽起來低啞
卻加倍的溫柔，像是要帶她進入下一個夢境那樣的安心。
「再睡一下吧?」
對她而言可不是再睡一下那麼簡單。天知道她令人困擾的特異能力不知為何連睡夢中都
能發作，醒來發現自己到了十年之後的感覺可不好，費盡力氣想穿越回來的過程則更糟，
她越來越不能控制這能力了，如果再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會出狀況的。
可是現在她累壞了，又被另外一件事給弄的心煩意亂，連擔心自己能力的力氣都沒有。
但幸好還能回的來，而且天還暗著，因之她身上古怪公司制服沒被發現。
可是她還不想睡。她強撐著眼皮，轉頭看了又陷入睡眠的戀人一眼，心情複雜。
真想抱抱她，把她叫醒，好脾氣的哄哄自己，親口聽她重複令人安心的話。畢竟，現在
這樣的狀況也不知道能維持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們還剩多少時間?
一定得找出重新控制能力的方法才行，她現在的身分不是神的走狗了，自然也無法向上
面求援。或者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丟掉這能力?
太費力了，她原本不是這樣愛逞強的人啊。她看著那對自己的煩惱一無所知的戀人，面
容安詳，忍不住嘆了口氣。
但是只要她們還能如此相擁入眠，就已經很好了。
好累哪。先睡一下下再起床偷偷換掉這套鬼制服吧，一下下就好。
她的意志力最後還是輸給能量耗盡的身體，陷入沉沉昏睡之中。
等醒來一定要好好想想為什麼十年之後，戀人會消失不見，是搬家了嗎?或者分手了?這
是她最後一個想法。
她不會知道的是，在她入睡之後，原本裝睡的戀人睜開眼，悄聲無息地起身，坐在床邊
望著她昏睡的疲倦模樣，露出憂愁的神情，思考什麼重要大事那樣嚴肅地呆坐了好久。
她在黑暗之中醒來。意識到眼前的昏暗不是因為夜晚而是被封死的窗，嘆了口氣，夢裡
她又回到那片草原，在那裡她又恢復曾經的超然與自在，風吹的那麼真實，拂動她的髮，
她感到自己好像也輕盈的能隨風而去似的。
可是她環顧四周，卻沒瞧見那株盛開的山櫻，她漫步在無邊無際的草原，四處張望，眺
望著被薄霧蒙上的遠方，眼睛都發疼了，卻什麼也沒瞧見，就只有天空，和草原。
傻子。山櫻合該長在山上，怎會在此?
她對自己冷笑一聲，何況現在那也沒什麼意義了。對她而言大多事物都是沒有意義的，
但想起女孩收拾了兩個提包，頭也不回離去的身影，她還是不能騙自己的感到心底竄上一
陣疼痛。
「我在想，跟你在一起，壓力還是太大了，我沒有…我沒有愛到足以承擔這些。」離開
前只留下這幾句話。「對不起了。我想你也會有更好的選擇。」
你怎麼的就這樣離開我了?我還那麼努力在找解決方法啊。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即便在黑暗中仍然能看見蒼白的指尖，像是透了微光那樣。愛恨
嗔癡是好的，超然自在也是好的。
會愛上的，有天也會不愛。愛上了就認了，被拋棄也沒什麼好不甘願。
合也罷，分也罷，總也是合乎常理的。
這次女孩聰明了啊。知道要選擇比較好一些的對象了。她對自己笑起來。她也不是，非
得要替自己找那些麻煩不可。
她伸了伸懶腰，換上襯衫，拿起几上的鑰匙錢包，準備出門上班，一開門卻馬上被豔陽
刺傷了眼，一滴汗沿著背脊滑落下來，她瞇著眼，上了車。
雖然僥倖的成了有錢人家的女兒，過著優渥的日子，不過人類的生活，果然還是麻煩，
不適合懶惰的自己。
那又是什麼讓她繼續留在這裡死撐著?
她對自己嘆了口氣，她心中當然清楚，即便分開了，她還是放不下心，偶而她還是會去
女孩常去的那家書店(女孩生活過的不算好，只能不停寫些爛小說維生，不過眼下這行業
也慢慢要沒落下來了，現代人越來越少看書)，偶而撞見，明明硬裝著不跟她說上半句話
，但女孩或許都沒發現自己偷窺的目光太過直接，那道視線總是跟著她的，帶著留戀，那
麼深情。
牽牽扯扯的煩人。她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優柔寡斷?她看著窗外慢慢飛逝的景色，又無
意識的嘆了口氣。
那一路上司機一直都從後照鏡打量著她，滿腹心事一樣，弄得她煩心，最後還是開口詢
問。
「就是…」她注意到司機的額角沁汗，臉色發黑，像是死了人似的，能有什麼大事?忍
不住再嘆氣，人類愛大驚小怪。年輕男子開口的結結巴巴。「我剛剛看了今天報紙的地方
版，上面說…上面說，昨天有人從還沒蓋好的大樓上跳下來，沒救活，我看名字…好像…
可能是剛好…」
她皺起眉，不等司機說清就一把越過前座椅背，搶過報紙。
她怎麼就忘了那件事?該死的，上回穿越到十年之後，女孩消失不見的事。
「他跟我說，你在不能控制的狀況下使用能力會有生命危險。」
女孩坐在頂樓的管路邊上，原本瞇著眼睛看遠方的，因為她砰的一聲打開逃生門而轉過
頭來，詫異的表情一閃而逝，然後皺起好看的眉。
那裡離欄杆好近。
「你真胡來。」
「這個狀況下，胡來的是你吧?」那場面滑稽的讓她忍不住笑出來，然後強自壓下顫抖
與不穩的喘息，柔聲開口，緩緩朝女孩靠近，她還不知道自己能如此驚慌。「別鬧了，快
下來，你怎麼會聽個陌生人隨便說些蠢話就相信了?」
「可是你出現了啊?」女孩歪頭看她，聲音好溫柔，可是平常總是老實的臉現在看起來
堅定透徹的令人心底發寒，那雙平時溫熱的掌輕輕附上她的臉龐。「跑成這樣，都是
汗了。你亂使用能力，我真不喜歡你不保重自己。」
「不是這樣，」她發現自己真的亂了分寸。她甚至連編謊解釋這一切都辦不到了，只能
搖搖頭。
我有辦法的，不要擔心。她連這樣的謊話都說不出口。
「...我也在努力啊。」
「我知道。」女孩笑了起來，眼裡滿滿的都是溫柔的信賴與情意，一瞬間瓦解她的武裝
卻又輕柔可靠的安撫她的脆弱不安。
「那麼冷漠的你，一直都很溫柔，我知道你裝的很鎮定，其實很努力噢，謝謝你。」
「如果我能夠強壯一點就好了。我就不會看著你每次好不容易穿越回來，又累又虛弱，
還要假裝沒事的模樣，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陪你假裝。」
「…你都知道?」
「什麼嘛?」女孩有些埋怨似的歪頭，皺眉看她，卻仍然笑的那麼溫柔。「我雖然笨，
可總也，無法將目光移開你身上的。」
「你不會有辦法的。你不能放棄那個身分卻又保有你的能力和回憶。」女孩輕聲將她心
知肚明卻不願承認的心事說出來。「其實，你很適合那樣啊，你懶，又不喜歡被管，喜歡
自由自在。」
不是這樣。只要你在的時候，我就只想在你身邊，被你管，被你拴著。她這樣想，卻無
法否認自己天生要做神的走狗的事實，也不願讓女孩感到自己只是在遷就。
「唉。」女孩用平常那種，帶點困擾卻又好脾氣包容著的表情瞅著她。「我也是，想不
到其他辦法了。我說謊，我離開你，可是都不管用。這是我唯一可以為你做的事了。」
「不要胡說八道!」離別的預感太過強烈，她忍不住緊緊抓住女孩的手腕，語氣揚了起
來。
「辛苦你了。」女孩只是笑。像平常那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得體的話時，就只瞇著眼
和善的笑，眼神那麼溫柔，掌心撫過她頭頂，然後是臉頰。
「要記得很多事，背很多重擔…如果不會忘記的是我就好了。」
她真正慌張起來了。女孩怎麼會看起來這樣鎮定?那微涼的指腹輕輕劃過她眼角，她才
發現幾百年未流過一滴淚的自己哭了。
「嘿，不要再遇到我了。」女孩收起笑容，嚴肅的看著她，像是每次她要出差時交代家
中事務那樣。「你該回到你的崗位，做你該做的事。你要好好的。我寧願你好好的。」
然後女孩撥開自己握住手腕的掌，輕輕伸手，時間彷彿被撥慢，修剪整齊的指甲慢慢靠
近她，然後她意識到自己的鼻梁被輕輕刮了一下。
「你的鼻子怎麼老是沾到東西?」
女孩的笑好美，總是有些想以輕挑或若無其事包裝，卻其實靦腆的，珍而重之的，隱隱
含著情意，笑得很燦爛，她忍不住失了神。
就在那失神的瞬間，女孩轉身，輕盈的跑起來。
一切像是完美排演過那樣，奔跑著的她單手撐住欄杆，輕易的就翻了過去，瀟灑流暢的
好像她們第一次一起偷偷翻牆溜出大宅的時候。
她幾乎都要以為等下女孩就要從圍欄後面探出頭，笑著對她伸出手，扶她一起越過。
混帳。她最討厭女孩的一點就是，越是下定決心就越是若無其事絕口不提，她一直最討
厭女孩這樣，但更恨自己老是被她溫和的模樣蒙騙。
就只那麼溫柔平靜的笑。
她靜立在原地，忘了要呼吸，腦海裡只浮現女孩在翻牆而過那瞬間，似乎轉頭對她笑了
，然後說了什麼。
那嘴型，是什麼來著?
「我愛你。」是嗎?女孩從來沒這樣對她說過的。
「我也愛你。」她閉了閉眼，輕聲開口，她從來沒這樣對女孩說過的，還有。「再見。
」
我也寧願你好好的。
頂樓的風還獵獵吹著，她對著欄杆揮了揮手，安靜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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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你們會覺得瑞亞太冷淡或討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