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過沒幾天，韋尚雯住進精神科急性病房。
張品嘉與高中同學吳瑞佳抽空去探她，潔白的病房如同牢房，步過其他病房時，
見到被綁在床頭的病患、趴在地上反覆拾起餅乾送進口又吐出的病患，正驚疑不定，
一個身穿背心的黝黑男子迎上前，露出過於燦爛單純的笑容：「你好。」
她們被這招呼嚇得魂飛魄散，強忍住尖叫的衝動，快步閃進韋尚雯的病房。
韋尚雯坐在床上，身著寬鬆衣物顯得更清瘦了些，疑惑地看著驚魂未定的同學，
見到跟來立在門口揮手的男子才恍然，解釋：「那是阿寶，他只是要跟你們打招呼啦。」
床邊還坐著一個藍髮女孩，她微笑著寒暄幾句，便離開病房留給她倆與韋尚雯。
張品嘉環顧四周，病房窗戶上以輕鋼隔起，房門無法由內上鎖，
所有可能造成危險的物事都被收起。韋尚雯見她打量，笑著補充：
「浴室甚至沒有蓮蓬頭。」
吳瑞佳勉強扯起嘴角回以微笑，「也太嚴密了。」
「這裏真的很無聊，而且每天都要服用鎮靜劑，我嗜睡得像是被嗤嗤蠅咬了。」
細細關切過病房裡的生活，三人靜默下來，吳瑞佳話至嘴邊又吞回：「你們…沒事。」
「復合了。」韋尚雯淡淡地交代。
兩個探病者對望一眼，皆是安心不少。
問起方才那藍髮女孩，韋尚雯笑得曖昧：「新認識，是朋友也不是。」
她迎上疑惑目光：「訪客時間若沒人來看我，都是她陪著。」
「她喜歡你吧？」吳瑞佳小心翼翼開口，換來韋尚雯不以為意的頷首承認。
張品嘉猶疑地問道：「這樣好嗎？」
韋尚雯只是聳聳肩。
見她如此張品嘉也語塞，低下頭玩指甲，正想說些什麼，韋尚雯卻低低地哭起來。
「我……自己一個人不行的……會死的。」
藍髮女孩正巧推門進來，趕忙湊到她身畔，熟門熟路地摟住韋尚雯輕聲安撫，
她才慢慢平靜下來。
那眼神溫柔熾熱，逼得她們都不敢直視。
韋尚雯的病情穩定下來，於除夕前一天出院。
她跟學妹的復合如曇花一現，女友這位置也只空懸數日。
藍髮女孩未被扶正，張品嘉也不太驚訝，倒是沒料到藍髮女孩會大起膽向新任正宮挑釁。
寒流來襲的深夜，韋尚雯來了通電話，約在巷口的便利商店門口。
抽掉半包菸，她才擠出一句我出軌了。
主角終於換成藍髮女孩，她找上了韋尚雯的現任女友，要求對方退出，
還把兩人之間的一切進展交代清楚。
「你出軌到什麼程度？」張品嘉被二手菸嗆咳了幾聲，皺起眉問道。
韋尚雯閃避她目光，支吾其詞，最後遞過自己的手機。
翻了幾張對話截圖，藍髮女孩對正宮可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性事亦不例外。
「你活該啊。」張品嘉索性將手機遞回，可見到韋尚雯頹喪神情，
仍不禁檢討起自己是否對脆弱的朋友過於嚴苛。
「可是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啊……」韋尚雯艱難地開口：
「她喜歡我、想得到我，不是應該不會讓我陷入困難嗎？她這樣做是想要讓我崩潰吧，
她知道這樣我會死。她憑什麼這樣搞亂我的人生？憑她喜歡我？」
張品嘉按捺不住，「說什麼瘋話。」搶過韋尚雯口中新點的菸往水溝扔，頭也不回走了。
一小時後，馮宜絜來電叫醒了難得早睡的張品嘉。
這一次的小型高中同學會的地點是羅斯福路上的天橋。
人總被自己所愛、在意著的對象，在軟肋繫上一條牽繩，只要對方願意，
輕扯牽繩便能換到心甘情願地靠近。
想起上大學以來無數次慌亂的電話，趕赴高樓頂、火車站以及醫院，
韋尚雯也像是在他們這群朋友身上繫了牽繩，以驚懼將她們不定時收攏。
開學第一天，在學校圍牆旁的冰店裡，她將這感想與杜勻說了，
遭反問：「所以你覺得厭煩？」
她語塞，「我沒這樣說。」
杜勻得意的笑了，「可是你臉上是這樣寫的。」
「好好好，我承認是有點心煩，像是被綁架了一般，
偶爾真覺得為什麼她不能好好生活偏要糟蹋自己，但要把她丟了不管又不敢。」
「我明白你的意思。」杜勻用湯匙戳戳快要見底的湯圓，
「但也就是因為你放不下心，才會被牽著走啊。」
「要是能像你這樣就好了。什麼也沒有放在心上過，就不會被牽著走。」
杜勻微微一晒：「原來你都是這樣認為我啊？」
她一頓，才將話說完，「也還是有些事，會讓我在意煩惱的。」
並非刻意避不見面，自開學一見後，在校園中與幾近沒課的杜勻碰面難如登天，
張品嘉也想過主動找她，翻來覆去卻總覺得不應當。
轉眼已近畢業季。
六月初的星期天傍晚，張品嘉討論完報告從女生宿舍的交誼廳離開，圓弧形的樓梯上，
一個女生以三步一翻船的方式向下走，打上照面兩人都僵了。
「嗨，好久不見。」杜勻先回過神來，她綰起長髮，身著一襲酒紅色小禮服，
腳上踏了雙裸色高跟鞋 。
張品嘉愣了會，「你要幹嘛啊？」
「畢業舞會啊。」
張品嘉想問又忍住，杜勻跟誰去舞會與自己何干。
這時杜勻手機響了，她接起，「體育館碰面嗎，好。」
「你要用走的去新體？」張品嘉問道，回想起方才歪七扭八的驚人走姿，
「你舞伴怎麼沒來接你啊。」
「他說體育館見。」杜勻如實回答。
張品嘉突然惱怒起來，抓住杜勻的手腕，「我載你去。」
往車棚走去，張品嘉沒多想便脫口而出：「怎麼覺得我現在做的事情有點心酸啊。」
杜勻用力掙開她的手，「我可以自己走去啦。」往回踏沒踩穩，足踝又是一拐。
張品嘉忖了片刻，不容再有異議強硬道：「我載你去。」
杜勻礙於小禮服而側坐上後座，為維持平衡手搭在張品嘉肩上，好一會道：
「欸，我這樣會不會太過分啊。」
「只要你舞伴一個月內不要變成你男友，就不會太過分。」杜勻的指尖下意識收緊了。
才到舊體育館前，她便催著下車，「你載我過去，被看到不太好。」
下車後杜勻瞅著她似有話欲說，雙唇微啟，她一時衝動便吻了上去。
杜勻的雙眼瞬間睜大，又立即恢復了貓一般的細長眼眸，輕緩地搭上她肩膀拉開距離，
安撫似的拍了幾下，「口紅會掉。」便轉身走了。
看著她的身影漸遠，這場景恍然若夢，五臟六腑似被狠狠揪緊了，
只想蹲在路邊全嘔出來。也許全嘔出來，那條杜勻繫上的牽繩便再不能左右她。
發怔良久，她拿起手機傳訊息給杜勻：「活動結束後聊聊好嗎？」
在醉月湖等到十點半，赴約的卻是賴宛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