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紅光（三）
喬晹仍然坐在我病床旁，和我講著喬玨小時候，
不，現在應該說是我小時候的事，
看著我木然的神情，我知道喬晹有些失望，
但很快，她便輕輕摟著我說：
「沒關係，命撿回來了比什麼都重要，失去記憶，就當做是重生，好嗎？」
我靠在她的臂膀裏，令人舒服的清香撲面而來，
她的手臂很細，卻很讓人有安全感，
心中則默默思考著她的話，就當重生，真的可以嗎？
「姐，我想出院了」
我輕聲的說道，其實“喬玨”受的傷最嚴重的就是腦部的重創，
其他都是皮肉傷，養了這麼一陣子早就好了。
醫生一直建議留院是因為在做了腦部斷層掃描後，
發現“喬玨”的大腦中還有一大塊淤血，壓迫著腦神經，
淤血若未散去，喬玨照理來說是無法清醒的，
可這種淤血散去的時間長短很難說，
也許明日就散了，也或許十年都散不掉，
而這淤血若是長時間未散去，大部分狀況都是被判定為腦死的…
但我現在卻是生龍活虎，好端端的坐在這裏。
聽到這個消息後，我便心慌了，
如果這淤血散了，是不是代表喬玨就會醒過來，
那我又會到哪裡？
原本我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留戀了，
但諷刺的是，現在唯一讓我不捨的，卻是將喬玨看的比命都重要的喬晹。
喬晹皺眉，不是很贊同地道：「可是醫生說你大腦裏的淤血還未散去，最好留院觀察」
「可我現在根本好得很！妳看！」我一激動便跳下床，對著喬晹手舞足蹈了起來。
喬晹看著我滑稽的動作，忍俊不禁地笑罵道：「妳啊，就不能安分點嗎？」
她嘴上雖是罵著，但下一秒卻又笑著將我攬進懷中。
「那能不能出院了嘛，整天待在這裏好悶呢」
我貼在喬晹的臉頰邊撒嬌地說著，
這陣子近距離接觸下來，
不得不說，
喬晹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
她就像一本書，一本讓人不想讀完的書。
她開口說話的時候，略帶磁性的嗓音像中提琴，
不過分高亢，也不沉悶，
她只要開了口我就希望她的話沒有說完的時候；
她不開口的時候，她的眼睛卻會說話，
她的眼眸如夜星般明亮，眼波流轉間，便像訴盡了千言萬語，
如果她靜坐不發一語，
我就希望靜靜看著她，
專心聆聽她眼神裡的聲音。
喬晹無奈的撇了撇嘴道：「妳噢，出院了就給我乖一點」
語畢又伸出手在我鼻子上不輕不重的捏了一下，
眼眸中盡是寵溺，我吐了吐舌頭，應了聲知道，
喬晹摸了摸我的頭，才起身到櫃檯去辦理出院手續。
我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又照了照床頭邊的鏡子，
其實單論容貌，喬玨長得比喬晹更好看，
就像個陶瓷娃娃般精緻，秀眉微挑，嘴角輕勾，便能顛倒眾生。
我看著鏡子，打從心底嫉妒著喬玨，
嫉妒她所擁有的一切，家世，美貌，
而最嫉妒的，是她擁有著喬晹所有的寵愛。
我對著鏡子輕輕揚起嘴角，看著鏡中的容貌，
我自己都覺得實在完美無瑕，
對，我終於擁有一切了，可這一切，我又能借用多久？
此刻的我，
就像擁有了南瓜馬車和玻璃鞋的灰姑娘，
不知道午夜的鐘聲何時會敲響，
像偷走了稀世珍寶而踏上亡命之途的江洋大盜，
不知道追捕的人何時會將我就地正法。
「喬小姐，記得按時帶您妹妹回來複檢，
雖然她現在一切正常，但我們要隨時追蹤她腦內的那塊淤血，
她的失憶或許就是由於腦神經被壓迫，等到淤血散了，可能就能恢復記憶了…」
醫生在我即將出院之際，不忘提醒喬晹各種事項，
我則是在心中暗道，淤血最好永遠別散,但這樣的想法，
但喬晹和醫生對話時的認真神情，
卻又提醒著我，她是那麼關心著喬玨的一切，
而我的行徑，又是多麼的卑劣。
喬晹拉起我的手，輕聲道：「好啦，我們回家吧，剛才醫生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啊？說什麼？」我剛才完全掉進了自己的世界裏，怎麽可能去聽醫生說了什麼。
「妳…」
喬晹微瞇雙眼，不輕不重地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
我則是有些尷尬，畢竟醫院裏來來往往的人很多，
咬著下唇皺起眉頭對喬晹道：
「人很多啦…」
「知道丟臉還不好好聽醫生說話，這段時間妳不能喝酒，也不准喝咖啡，聽見沒？」
喬晹望著我，嚴肅的說著，語氣中威脅的意味十分濃厚。
我立刻矮了一截，心虛地道：「呃，好啦，我知道了。」
喬晹這才笑了笑，接著道：「出院前再去看看劉尋墨吧」
喬晹捏了捏我的臉頰，柔柔的說著，眼神中滿是鼓勵之色。
因為自從那次在“我”的病房裏遇見喬晹後，我便再也不去了，
因為一邊看著喬晹因為喬玨而對‘我’的愧疚，
一邊佔據喬玨的一切，享受著喬晹對我的關愛，
我便會內疚的不能自己，
而喬晹也未多想，只是單純的以為我不想面對。
「嗯…好…」
我點頭，將所有疑惑先擺在了一邊，
出院前，其實心裏也是有些放不下，想去看看自己。
我跟在喬晹身後走進病房，
這間病房如同上次我來時一般的豪華舒適，
我不禁在心裏諷刺著自己，劉尋墨啊劉尋墨，
或許這一撞還真是妳吃了二十幾年苦換來的福報，
占了別人的身份，自己的身子還能待在這麼奢華的地方。
喬晹熟悉地坐在了床邊的那張凳子上開口道：
「我來了，不好意思，之後大概不能天天過來探望你了。
不過我會抽空來和你說說話的，醫生說有人在一旁和你說話，妳比較有醒來的可能，
妳的家人都不在了，好像，也沒有什麼朋友。
不過如果妳真的能醒來，我很願意和妳做朋友。
今天小玨要出院了，想來看看你，不知道妳會不會不歡迎她。」
我知道喬晹每天都會來，
我站在喬晹身邊，靜靜的聽她對著“我”說話，
若不是這一場車禍，我和喬晹這一輩子大概都不會有交集，
即使我們擦肩而過一百次，她可能都不會多看我一眼，
然而現在，我的靈魂和軀體分家，卻都讓喬晹牽腸掛肚。
過去二十七年來，
我並沒有什麼機會去體會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我只知道我想照顧好媽媽和妹妹。
高中畢業前，除了唸書，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打工上，
高中畢業後，我便早早的進入社會，自此之後腦中仿佛就只有努力賺錢四個字。
古語云：『飽暖思淫慾』，
那麼，當飽暖都成問題時，我又怎麼可能分神去想愛情？
我身邊並不乏追求者，但他們有的是因為我的家庭負擔而退縮，
有的是因為我根本不願意花時間在談情說愛上，而草草結束。
所以我從未體會過，那種被一個人填滿思緒，
心緒全繞著一個人轉，期待卻躊躇的甜美酸澀。
但這陣子下來，我卻發現自己的目光和心思都離不開喬晹，
或許是在黑暗裡待的太久，所以貪圖她身上仿佛用不完的火種，
迷戀她身上能照亮一切的光芒，
總是想靠她更近，從她身上汲取更多的溫暖。
「傻站在那裡幹嘛？」喬晹責備的看了我一眼，握住我的手，將我拉到她身邊。
我回握著喬晹的手，她的手總是暖暖的，如春日和煦，真切的溫暖，
我更靠近床一點，那張我再熟悉不過的臉龐更加清楚地映入眼簾。
我並未放開喬晹的手，只是用左手撫上了“我”的手，誠懇的說道：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惡意，
太多事情都在意料之外，我不敢奢求妳原諒我，
只是想和妳道歉，對不起」
同時，我面對著自己的軀體，緊握喬晹的手，在心裡暗道：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如果有一天，妳最心愛的妹妹回來了，
如果有一天，妳知道了這段時間每天寵愛著的人，是一個卑劣的騙子，
希望你不會恨她。
希望，妳會懂這個騙子從頭到腳都虛偽，但喜歡妳的心，卻是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