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歲的人生，我自己覺得是個尷尬的年紀。
不再年輕，對於工作不上不下的焦慮，對於感情有種被迫悲觀的冷靜。年輕時的每個
人都不同程度揮霍本錢，歲月終於在這一年有了一些重量，沈甸甸地，讓我花些力氣捧著
。
以前我並不相信人類的愛向天賦一般與生俱來，任何的情感好像都需靠時光催化才會
轉了樣態。於是，我認識了某個愛人變花了時間認識他，費了心思陪伴她，再流些眼淚放
棄他們。每一次的愛我都覺得會不一樣，但都走到結束的時刻之後，又會要自己相信，他
們都一樣。
「說真的，妳條件不差，妳交過幾個男朋友？」
『3個。』
「那還好啊，但總覺得妳不是個嚮往戀愛或婚姻的人。妳媽跟我媽說，妳已經很久沒
談戀愛，感覺起來也不是很想談戀愛。但妳明明才談過3段感情，好像看很開的感覺。」
『我也交過3個女朋友，6段，也不算少了吧。』
只要這句話說出口，它的魔力就能保證這個相親對象不會有下一次的邀約。
對方還是保持優雅地待著，若有似無的講著自己還不錯的家世背景，談論著自己的工
作，告訴我他為何單身的理由，以及要遇上一個合拍的人總是那麼難。那場相親，注定了
我們可以成為良好的點頭之交。至少，他沒在我坦承同性戀愛之後，尷尬地逃離現場。
身為雙性戀的我，倒也不希望自己的相親對象是Gay，假結婚也不是我生命選項，至
少現在還不是。前後幾次相親還真的遇上了一個Gay，當然我更是直接地告訴他我和女人
在一起的事實。
『所以，你有穩定在一起的伴侶嗎？』
「有啊，我本來想說如果妳是同性戀又有穩定交往的對象的話，那可以稍稍騙一下父
母也好。但可惜，妳是雙性戀，這樣就有點不太方便。」
可・惜。
聽到這句話之後倒也沒有冒什麼光火，只覺得黃昏的景色近了，在這種時刻之下，任
何不好的事，都能夠分心不去注意；那些讓人不舒坦的，總是最直白的。
那天晚上，我約了女同志好友到一間還不錯的酒吧喝酒，雖說是一間普通Bar，也是
有好多男女同志在裡頭。我認識了新的朋友，不乏社會地位不錯，知識水平也高的好人。
不管是長髮或短髮，在我心裡她們沒什麼踢或婆之間的標籤。那天當然也有一些看不出是
男同志的標準男人，看著他們彼此調情時，我也從未覺得可惜，怎麼那些好好的男兒不愛
女人。
十二點的時候離開那間店，我想起了另一家很不錯的店，有現場爵士音樂，是屬於慢
慢輕柔的那種。我一直都喜歡那個地方，但卻不喜歡一個人去。朋友喝醉了吵著要回家，
我少了伴，但就想要搭車前往。
不錯的工作讓我偶爾可以揮霍幾個好壞不一的夜晚，今晚的爵士樂少了薩克斯風，但
鋼琴和大提琴倒是很恰到好處。那晚人少少的，不久前累積的微醺讓我能更陶醉在音樂中
。那晚人不多，但每張小圓桌都坐著幾個人。
「嗨。」
當時正沉浸於外國女歌手迷人嗓音，是一個高高瘦瘦、長相清秀的女生。我想，她應
該是圈內人。
「我是這家店的老闆，Bartender說妳有一陣子沒來。希望不是我們店裡招呼不周。
這杯調酒招待妳，希望之後還能看見妳。」
『我只是前陣子比較忙，放心，我還是很喜歡這裡。只是不太喜歡一個人來，之前沒
有伴就不常來。』
「下次如果不喜歡一個人來，告訴我們店裡的人，隨時都可以幫妳安排在吧台的位置
，我們都很喜歡跟客人親近。」
『謝謝。』
彼此投以禮貌的微笑，久未被搭訕的我覺得這算是個不錯的生活調劑。當晚認識了她
、Bartender阿健、服務生Lily和阿權，倒也跟幾個客人交換了名片，是一個很愉快的夜
晚。
回到家之後，爵士樂饒繞耳邊。想起在幾杯酒醉之後彼此一群人的熟稔聊天，想起禮
貌優雅的她，漸漸睡去。
之後，我去了好幾次，那裏的客人也成為我的朋友。每一次都會交換彼此生活，透過
相處，她已經成為曖昧的好友。不只是夜晚去店裡消費時會聊上幾句，我們彼此相約、聊
天，不是很快速地進入肉體上的眷戀，透過每一次相處，我相信這讓我們更受彼此吸引。
曖昧的助燃讓感情的溫度一直保持著溫柔卻帶點危險的水平，分享生活之中我也讓她
知道我因應家人的壓力，又有幾場相親。
「妳其實大可以不去的。」
『我想還是應付一下家人，我還不打算出櫃。』
「對感情誠實永遠都是上策，還是妳對於異性戀感情還是存有一絲希望。」
『如果妳是在說我雙性戀的傾向讓妳覺得我猶豫不定，那我也真是無話可說。』
我倒也不是覺得生氣，多數是無奈。也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我還是依舊去相親，不
避諱跟對象說我跟女生在一起過。看看對方的反應，我還有被對方說過變態。面對這樣的
「試煉」，我已身經百戰，刀槍不入。
「我知道妳對於相親的態度，但這會影響到之後我們在一起要怎麼去經營未來人生。
」
『所以？』
「我希望妳好好想一想，妳到底是抱持著姑且一試或許可遇見不錯的男人去相親，
還是虛應故事？」
『在認識妳之前，我就在做這件事情了。從頭到尾我都抱持著虛應父母的態度去的，
直接說那些相親對象說和我和女人談過戀愛也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能接受的相親
者或許可以成為朋友，不能接受的我也可以讓他們提早退卻，我不覺得這樣的制式約會對
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影響。』
「因為我想和妳擁有未來，但妳可以喜歡男人始終是我心裡的疙瘩。」
可以喜歡男人。
這句話，讓我不想繼續任何跟這話題有關的對話。
不歡而散的對話內容，我足足有1個半月不和她見面、聊天，雖說還沒開始但已是分
手的結局。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我再也不去她的店裡，即便我想念那兒的朋友、氣氛和音樂。但那之後我也開始婉拒
相親的邀約，和幾個有往來的相親對象也斷了聯絡。
因為，我突然覺得我不屬於任何地方。
以往，我雖不自詡為女同志，但我總覺得有一部分的靈魂是歸屬於那。我曾經愛上男
人，和他們上床，甚至曾經可能到互許終生，但那也都過去了。感情，在性別上從來都是
0和1之間的算計，沒有又愛男又愛女的中間值。
當我是女同志的時候，我聽著愛人跟我說我終有一天會拋棄她嫁給男人，然後大吵一
架就往結束的岔路去了。不然，我想不到在相處時我用心的愛著她的時候，她究竟有感受
到我與一般「純女同性戀」的不同。
若我在感情裡很忠貞，卻因為我有可能喜歡男性而說我未來無望，這樣的無奈，誰能
夠理解。
之後，我偶然在路上遇到她，剛好是在爵士bar的附近。她見到我，禮貌性地點頭打
聲招呼。但是我們彼此，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
一直到35歲，5年間我沒有談過戀愛，相親也因為年紀長了變得很少。公司同事多數
都已經結婚有孩子，關於我的流言也沒停過，我也從未正面迎擊什麼。另一個行銷Team的
同事Kate也沒結婚，頭髮長長，氣質幹練精明，偶爾我們會一起約出門走走，聊過工作和
家庭，卻從未聊過感情。
「欸，妳條件不錯，為什麼也沒聽妳說過有男朋友啊？」
『因為談戀愛很累，像我這種人，喜歡男人的時候就是中規中矩，後來喜歡女人就會
被說是個隨時回歸男人懷抱的異女，不如不要談戀愛。』
「妳跟女人交往過！！果然我的雷達還是挺有用的。」
Kate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女同志，跟家裡出櫃了，但在公司還是保守一些。比我年紀小
一歲，但也擁有不錯的事業，負責的品牌銷售很不錯。總之，也算是令人稱羨的生活。
「我怎麼覺得妳很可憐，妳之前的交往對象對妳也太不公平。」
『要找到不介意的人，真的太難了。之前我的女朋友們沒有一個接受。』
「大概可以理解她們的感受啦，多數是太沒有安全感才會這樣。不過，我相信還是會
有適合妳的人出現的。」
從那天之後，我們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
彼此過去的感情都有些故事，分享的時候我不再是以害怕他人知道所以故作坦蕩的訴
說，而是真切地分享我當時以及現在的想法。她也蠻轟烈，為了愛跟以前的女友一起出國
讀書，但不同城市的遠距離感情讓她很快的就產生爭吵，在異國戀情結束之後，還跟國外
的同學有著不短時間的牽扯。
「妳覺得，我們適不適合在一起啊？」
我嚇了跳，沒想過她會突然這麼說。
『怎麼突然這麼問？』
那天正在她家進行每週一次的晚餐聚會，會選擇餐廳或是在家自己烹煮。
「因為，我覺得想像跟妳在一起的日子，若是維持跟現在一樣的感覺，這是我想要的
。妳覺得不好嗎？還是我不是妳喜歡的類型？」
『倒也不是，我也覺得這樣很好。應該是覺得有點突然。』
「慢慢想啊，反正當不成情人，我們也是很好的朋友。」
這樣勁爆的對話，卻是這麼平和的討論。我也相當意外。
那晚我們吃完晚餐，我幫助她收拾洗碗，她在整理廚房櫥櫃。她拿出上禮拜喝的白酒
，味道好像有一點點改變了。
我們還是聊得很開心，笑聲和笑容都不同。她在洗衣服的時候我無聊坐在客廳上滑手
機，發現有不少我們的自拍。我們的外型不是很像，像兩個女生好友一樣的照片，我想起
每個當下我們都很開心。
我走到陽台去，把其中一張照片給她看。那是我們某一次到濱海公路時，和一台行動
咖啡車的合照。在自拍的時候，因為風太大，原本我戴著大帽子差點被風吹走，她幫我扶
著，正好拍下的畫面。
『我想，我們會很不錯的。』
她一手拿著衣架，一手拿著半乾的衣服。看著那張她的手按著我的頭，我們無意間靠
得相近的照片，她也微微笑。
「當然，因為我們都是很好的人。」
因為，我跟她，都是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