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
整個高中一年級，我們唯一共同時間只是一直在自習室、誠品書局、六合路找晚餐之
間，還有妳會突然某天比較懶惰，來找我吹頭髮。之外，沒有更多。
「妳最近很常不在寢室。」撥著她的髮絲，她沒回頭。
「妳來找我嗎？」選擇不正面回應，反問我，徹底挖一個深水坑要讓我摔進淹死，但
幸好我會游泳。
「只是常經過妳寢室。」我又說謊，但也不是真正嚴重的謊，說實話也沒差。
「最近都去她那。」她聳肩，知道我沒說實話，但對她更是無所謂。
「誰？妳說阿晴嗎？」有點難相信，是開學那時被我無意間強迫出櫃的學姐。
「她不喜歡別人這樣叫她。」小靖終於轉過頭來看我，而我也正好將吹風機關掉，拔
下插頭，開始捲線。
「不然怎麼叫？」不以為意。
「她有名字啊，叫何宇晴。我討厭她室友，每次都抓著何宇晴不放，去哪裡都拖著她
陪，甚至晚上硬要跟她擠同一張床；那女人──。」小靖突然生氣，臉上滿是不悅。肯定
不曾懷疑自己，說出話的模樣是將自己清清楚楚從細胞核開始看得透徹，了解自己的本質
，沒有疑慮。或是沒有任何理由說動妳去疑慮。
「何宇晴竟然接受？」我意外地直視妳生氣的臉，但我其實沒有資格這樣看妳的。
「她們以前交往過，但現在分手了。那女人卻還緊咬著不放，太不要臉。何宇晴明明
知道我需要她，卻說無法不照顧那失落的女人。」妳態度軟化，開始什麼都對著我掏出來
，心臟、肝臟、肺部，五臟六腑都一口氣倒出，包含妳心裡那塊我從不曉得的部份。嘔了
我一整身，嚇了一跳，這一年以來我認識的真誠的、高傲的、不認輸的妳，不曾這樣失態
。妳一直都是公主，沒有人敢忤逆，全是真心的愛護妳、保護妳、幫助妳，將妳捧在手掌
心上都是由於對妳的愛。
「她明明就喜歡我。」妳接著說，有點失落與無奈。我明白公主只能讓人愛她，卻不
能逼人愛她。妳不會是那種任性又自私的公主，也無法在我不存在之時成為那樣的公主。
回應不下去，想不出是該安慰或是鼓勵妳，伸出手觸碰妳的頭髮，以木梳子仔細地梳
順。心想如果我的頭髮也這樣柔順就好了不相干的想法。
「她也常這樣摸我的頭。」待我收起梳子，妳起身，走出房門，離開我的視線。離開
我的世界。
是妳離開了，我還在。妳不需要我，需要時再出現就好。我沒有理由拒絕，所以私底
下在夢裡和扮成兔子的妳勾勾手，喝下午茶，邊寫好契約書，無形但有字。
想不出自己該往何處去，綠葉森林裡瞬間鴉雀無聲，看不見任何生命體。風停了，
夜黑了，竟連一顆星星也沒有，身上唯一一只小靖送給我的指南針也在剛剛與鯊魚搏鬥時
弄丟了。我找不到原先就隱蔽於矮樹叢裡難以捉摸的路牌，四周伸手觸碰到的全變成高聳
冰冷的水泥牆，徹底失去方向感。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任由時間繼續消耗。或假裝時間
其實並沒有繼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