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亂一桌的看診收據與藥袋。
未曾認真看過藥單上寫的品項，而今桌上隨意三四張，仔細一條一條逐一認識，是哪些功
能的藥，翻譯的名字也記不太起來不要緊，但至少在吃了那麼多次不同的配藥之後，能再
拿到新藥的當下，看出是否有換藥，然後笑說那膠囊長得像鋼鐵人或是阿寶的配色。
幾乎每三天藥一吃完就回診，照照儀器，聽聽醫生怎麼說，例行公事，彷彿持續了很長一
段時間；而實際上確實看醫生的次數不在少，住院手術也有過幾次，有時候會不自覺想未
來的人生免不了要這樣跑個幾次，但也不是每次都能自己照顧自己，也怕像幾次經驗是需
要他人照顧才能生活的，那多麻煩。吃藥的時候想一想，配著水，細數細看手掌上五顏六
色、奇形怪狀的藥丸，咕嚕咕嚕幾聲吞下，食之無味，終究沒想清楚此刻自己怎麼在吃藥
。
一直是個消極的人呀，關於自己的事情，總是不習慣去面對，想到悲傷的事情，就蒙在被
子裡流好多眼淚；恐懼的回憶肆虐，就蹲在沒有人的地方讓自己無聲哭泣；被噩夢驚醒的
夜，不敢吵醒枕邊人，總顫抖著睡去；生病不舒服的時候，想著明天就會好了不用大驚小
怪；反覆復發的毛病，也自然吞下那些藥，想或許好多年都要這樣過了；妳總說我太消極
了，不能總想著反正明天就會好起來了。不要怕吵醒妳，還要對自己好一點。
而我為什麼如此消極，卻連續這麼一段日子持續吃藥，想想或許是因為妳。收起想要放
任自己隨意去消耗身體的想法，看醫生這麼麻煩，我卻主動提議了；我那麼怕打針，卻在
那天第一次認真考慮醫生說的話，只為了想讓狀況更快好轉。我消極、我害怕，但在面對
妳的鼓勵與溫柔陪伴，我開始願意停止墮落停止放棄，每次與妳視訊時認真把藥吃下去，
我很乖，我想要痊癒，我知道。
但免不了有情緒低落的時候，也總會想起、總會提醒自己，怎麼可能會好起來?而且萬一
以後檢查發現了其他問題，要做更多的事情時該如何是好，我根本不願意讓妳把生命耗在
這裡；或只是害怕消耗妳的耐心。
然後我說，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知道自己麻煩，要看醫生，要安撫我的夜半失控，要哄
我的任性與執著，以及和活在過去的某一部分自己相處；有我這樣的女朋友，真的太辛苦
。洗澡時發現生病吃藥讓身體散發出來的味道改變了，是一種苦苦的氣味，不再迷人。
「害造成妳的麻煩，不想以後拖累妳；我好害怕。」恐懼瀰漫在我每一次吃藥的當下，想
要變好與懼怕的兩種矛盾想法互相排斥，揚起煙霧讓我看不清自己臉上的表情。
「那也要等我覺得啊…，我也好怕，不要離開我。」然後妳不再說話，只是看螢幕對面的
我無法克制地哭泣，已經忍不住，緊掐著手臂直到刻出一條條深紅的抓痕，也無法停止我
幻想以後若妳離開的恐懼。
「我常在想，為什麼我一定要吃藥而別人卻不用，可我知道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啊。雖
然說這種話很不好，之所以願意吃藥是因為妳啊，而如果妳不在了該怎麼辦？可我也害怕
造成妳的麻煩。」用盡力氣說違心之論，我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失去妳。沒有要責怪，只是
想說妳改變我好多，給我勇敢與希望，使我想讓自己變得更好。
求妳不要離開我。
「我不會啊，不會離開。我知道自己要什麼，所以我會努力，然後妳不要在我休息時離開
我…。」然後妳突然哭了，眉頭微微皺在一起，我最喜歡的妳的美麗深邃的眼睛裡迸出了
淚水，妳別過頭去。第一次見到妳掉眼淚心碎的樣子，所有不安的情緒都和心疼的感受都
在妳我無語的哭泣之中散出。我知道自己不能總是口是心非，想要卻又不敢說；知道妳要
的是我。
冷靜下來，知道不該這樣的鬧脾氣的，而妳會原諒我這次的失控。
「我們以後要結婚的啊，所以妳不要也不能離開我。」眨眨眼睛，露出微笑，用妳喜歡的
撒嬌的方式向妳第一百萬次求婚。我不想再後悔了。
「嗯。」妳鬆了一口氣，擦乾眼淚直
直看進我眼底，映著妳迷人的臉。
不要哭了，我知道而妳也知道，平常總笑嘻嘻的，今天是我的情緒太低落，對不起使妳害
怕與悲傷。但也突然發覺自己心底的不安野獸長成什麼模樣，我會努力安撫牠，我會學著
積極面對自己；也許沒那麼容易好起來，但我不會輕易放棄…。
然後謝謝妳愛我，親愛的女朋友；而我也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