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亂的床上，空氣中甜膩的味道將我們包裹在一起，她側著身面對我
，額頭輕抵在我的手臂上，在被子之外的手搭在我的手腕上，血液裡的熱
度降下，我看著已經睡著的她，聽著她漸漸平穩的呼吸，下床找到我的衣
服，我隱在黑裡躲著月光，抹去了我的痕跡帶上了門。
我搭上最後一班公車，在空蕩蕩的車廂裡被夜色壓著心跳找到回家的
路。
我熬了一整夜完成手上兩三天內要交件的工作，凌晨五點，平常我應
該睡得不省人事的時間今天卻異常清醒，窗外已經能聽到城市醒來的聲音
，我將工作又檢查了一次，準備一一寄出時，忘了關的手機突然就響了。
樂的名字在螢幕上閃爍，手機變得燙手，我慌亂的掛掉電話同時暗了
螢幕，那瞬間的無措我清楚的知道我有多害怕她道歉，有多害怕她說她只
是喝多了只是一時不知道怎麼了，幾件輕便的衣服丟進袋子裡，我訂了趕
到火車站時最近的一班火車，看著訂票完成的畫面，我只想逃離有她的地
方。
火車開開停停，到我車票上的終點──宜蘭，已經是中午了。
無心尋找美食，無心瀏覽風景，我不是旅人，而是逃兵，這樣的心情
應該放鬆的旅行被我搞得像是流浪一樣過著有一餐沒一宿的狼狽。
我不敢讓自己停下來，算了算應該回到工作的時間，我決定一路往南
繞過半邊再回到台中，等回到台中的時候，我可以裝作昨晚沒有巧遇，可
以裝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目的地有了方向，往花蓮的火車上彷彿這一趟旅程才真正開始，我上
網找了幾間喜歡的民宿，這麼急的時間要在周末訂到房間的確是不容易，
偏偏清單裡的最後一間民宿電話一直是沒有掛好的狀態，陸陸續續打了半
個小時，我記下民宿的信箱在信裡留下我的聯絡資訊，如果在下車前有回
應那就留在花蓮，如果沒有，那就再往南行。
信寄出以後，信箱裡累積的信件比我預計的還要多，我回了幾封工作
又刪了幾封廣告，畫面下拉一連串都是萱寄來的信，我看著來信的時間，
萱幾乎是一個小時就寄一封信給我，我猶豫了很久點開最近的一封。
你這個笨蛋。
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
萱每隔一個小時就寫一封信來，內容只有同樣的五個字，恨不得親自
衝回臺灣當面罵的五個字讓我知道我錯了……我想錯了！
我還是一路往南，在高雄換了高鐵想要趕回台中。
好像多花一點時間就有多一點的幸福會流逝，我耗盡我生平的速度趕
到樂家留下，這才想起一直關閉的那隻手機還是阻著我們之間的頻率，我
一輩子沒辦法忘記，樂接到電話衝下來接我那個表情有多麼悲傷。
樂把我拽進她的房間裡，關上門我以為她會對我發火，她卻緊緊抓著
我的手，像是再也撐不住了在我的腳邊蹲了下來，沉默的房間裡只剩下她
止不住的眼淚。
她哭了很久，一直到我們坐到床上，坐到前晚一樣的位子上她還是沒
辦法平復下來，我笨拙的去擦她的眼淚，她的眼淚直接燙到我心裡，如果
我再相信她一點，如果我再對自己有自信一點……手腕一緊，她吸吸鼻子
看我，“今天晚上能留下來嗎？我們把話說清楚。”
我點頭，然後在樂的指示下從包包裡找了一套還沒來的及穿的乾淨衣
服，借了她的浴室洗澡，等我把自己整理好，她已經躺在床的裡側幫我留
了位子。
我關了燈躺到那片空白，她很快的湊了過來。
她把我圈近懷裡，親親我的額頭，沒有瀏海的遮掩我感覺到她說話時
的熱氣和酥酥麻麻：“為什麼跑走？”
我不是很想討論這個問題，所以選擇沉默，她嘆了一口氣，“一直沒
有勇氣答應你的邀約，讓你不開心了對吧。”
我還是沒有說話，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癥結，但我想她是懂我的。
“對不起。”她嘆了一口氣，又低聲說：“我總是怕……”
“怕什麼？”我抬起頭來看她，她也看著我，“怕如果只是因為寂寞
找你，這段感情會很難收拾。”
“你就這麼肯定我一定會來。”我不高興地說，她知道卻又故意裝作
不知道所以疏離，這比其他都還要讓人生氣，她抱緊我，靠在我耳邊，“
你會來，因為你是那個在天橋上幫我撐傘自己淋雨的小學妹阿。”
她還記得，我卻覺得模糊。
那個大雨滂沱的下午，我坐在她的身邊，手裡的傘撐不住早已經濕透
的她，只能看著她為那個不值得的人哭乾了眼淚又被大雨淋濕，我一句話
都說不出來，只能靜靜的陪她坐著。
她手裡的電話被雨打壞了，畫面閃了一下關機，她才從那排山倒海的
悲痛裡抓住了攀在岸邊枝枒，她扣著我撐傘的手把傘推向我這邊，我又推
了回去，我們的雙手都少了溫度，她的眼裡卻多了什麼，她看著我，最後
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雨沒有停，我們在那裡坐到了萱從新竹老家趕回臺北，坐到她出現在
我的眼前，坐到她蹲下來輕輕的把樂摟進懷裡，萱來了，一切就會好的。
我想讓出空位給她，踩在水裡的兩隻腳早就麻了，我用空著的那隻手
從口袋裡找面紙，卻只能掏出一包吸飽水份的殘渣，這樣的失誤卻讓她們
笑了，現在我懂了，樂當時的那個眼神，就是我一直捕捉不住的，雨的味
道。
“那現在呢？”我忍不住問她。
我怕她還是想退縮，更怕，有一天她發現她要的不是我，手機鈴聲打
斷了我正一點點剝落的信心，她鬆開我讓我去接，螢幕上是不在電話簿裡
的號碼，卻很眼熟，我看了她一眼，接起了電話。
電話的另一頭是民宿的老闆娘，她在電話向我道歉因為電話線路的問
題一直沒接到電話，而我到現在才想起來還有這麼一件事。
我大致解釋了已經離開花東的情況，同時也可惜沒有辦法在那裡休息
一晚，老闆娘親切的聲音讓我念頭一轉，通話結束時，今天的預約改成了
下周末。
“你又要去哪裡？”電話掛斷的第一時間，她緊緊將我摟近，手上的
力道說明她的不安。
我笑著把手機放到床頭櫃上，把我在火車上的細節一一告訴她，包括
買到最後一顆鐵路便當，包括不接電話的民宿，也包括，萱的怒氣……
“嗯，不准再這樣跑走了。你不知道我為了找你連明天都請假了……
”不安昇華為不滿，她把表情藏在我的頸脖間，嘆了一口氣，又忽然撐起
身子居高臨下看著我，“在你眼裡我是那種人嗎？沒有感情就能和任何人
發生一夜情的人嗎？”
這個……我也很委屈阿……
“誰叫你這麼久沒見面講沒幾句話就親上來。”看著她的唇瓣，帶著
香氣的柔軟似乎又在我唇間流連，我臉都紅了，低下頭不敢看她，“親就
算了……”
還把人推倒……
她仰頭大笑，指背貼上我的臉頰去感受急遽上升的熱度，“這不是一
時興起，你知道你在我的幻想裡有多久了嗎？”
氣勢完全恢復的她，三言兩語就揪住了場面，但是，幻想這種事怎麼
可以像她這樣直接說出來，我翻身不想面對這件事，她笑著，又從後面抱
住我。
“一直以為是那時候對你動了心，所以才會在每次一個人的時候想到
你。”耳邊的低語擁抱我在我們第一次的床上，她往我更貼近，又說，
“我以為是我寂寞的時候才會想到你，但是，其實是因為我心裡面早就有
你，所以面對他第二次劈腿才會一點感覺都沒有。”
聽她談起他，我忍不住回過身將她抱在懷裡，她點點我嘟著的嘴，捧
著我的臉親了一口，“我當初選擇在台中工作是因為你，我知道我矛盾和
猶豫會把你越推越遠，但是我還是想在台中，想要等我想清楚的時候很快
就能搭車去見你。”
她說的真實，我卻找不到話回應她的告白，感受她輕拍在我背上的溫
度，感受我們這麼近的距離，呼吸貼在一起好像就分不開了。
“周末要一起去花蓮嗎？”我想回去那片錯過的風景，想帶她一起去
。
“去花蓮？慶祝我們在一起嗎？”
“不知道～等到我們玩回來，我再考慮要不要在一起不行嗎？”
她二話不說，關掉床頭的小燈，“喔，那睡吧。”
咦？
“你不跟我去嗎？”
“去阿。”
“你生氣了？”
“為什麼要生氣？”她壓下我要爬起身的動作，拍拍我的背，“你快睡。”
“我明天要早起去上班，這樣下禮拜一才能請假。”
噗哧！她突然冷淡理由和我的糾結讓我在她懷裡笑了，她低頭輕輕撞
了我的額頭，我只好把笑意藏在心裡……
她很快就睡著了，我卻捨不得閉眼，她是我的學姐，也是我暗戀七年
的女孩。
七年，七年……
即使怕會吵醒她，我還是忍不住抱緊她藏起我越來越紅的臉。
怎麼辦……美夢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