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消毒水嗆鼻氣味喚醒她。
眼前鋪天蓋地的白，綠如鮮血反差色的被單披在身上，
冬夜冰天雪地破出一株綠意，生命力頑強抵抗著，她開始意識到全身痠痛，
大腿間撕裂感如火舌延燒，將她劈作兩半，斷層迸流岩漿，
眼睛像燒傷似地浮腫疼痛。
一個女人趴在腳邊，鼻息穩定，不一會兒抬頭，睡眼惺忪望著她，
濃豔大眼折了牛角麵包的層裡，情緒若奶油細緻地捲入、硬化、融為一體，
她看不出來眼神裡蘊含什麼，如早春霧氣那般飄來溫暖帶笑的問句，
「沒事吧？還好嗎？」
張秀紅。為什麼是張秀紅？
「我怎麼了？」包子試圖移動身體，動一下渾身骨頭彷彿散了似。
張秀紅大眼瞄了一眼門口，「林日揚打妳，妳在醫院。」
那怎麼是妳？亞音呢？
困惑目光觸到張秀紅，如雪近火，一下消於無形，張秀紅怎可能不明瞭，
胸口卻苦味四散，微笑道，「亞音在...在櫃檯那邊處理妳住院的事。」
媒體早湧現，陳亞音一接到消息，便趕往醫院打點媒體；
林日揚畢竟是當前鋒頭人物林承恩的長子，鬧出這新聞，
執政黨的肯定要人來炒作，以模糊安特案可能掀出的膠稠若柏油的錯綜複雜。
而她是怎麼來了？她也不曉得，只在閒聊時從檢察官朋友那耳聞，
手腳不似自己的，便奔往醫院，到病房時見到包子一臉青紫若彩繪，
氣息稀微，她像是海水淹上鼻尖，難以喘息，腦子空白，她呆坐，直到睡著。
期間陳亞音叫醒她，那疏淡面龐難掩疲倦，揉揉她的肩，
「包子這裡先麻煩妳...有些事得做。」
門外喧囂，叫喚包子的名字、陳亞音、林日揚的名字，她一下了然，
苦笑，「媒體上門了？」
陳亞音嘆息，「我去處理，妳先看著她。」
如風般旋即離去。
包子一臉茫然，彷彿不記得發生什麼事。
妳壞透了，什麼事都一臉無辜，讓人不忍心責備...
這女人縱使讓自己有碎裂感，卻也像是自己弄傷自已，如何怨？
張秀紅輕牽起包子的手，包子氣力稀薄地縮手，勉強而尷尬地笑著，
「秀紅，對不起... 我愛她。」
張秀紅爽朗抽開手，「哎啊，手好冷耶，我請護士給妳送毯子。」
敲門聲響起，她戒備地問，「是誰？」
「我是張永芸，來看包子。」
張秀紅開了一線門，見到張永芸，立時換上不正經的痞笑，「好妹妹，來啦？」
張永芸一愣，眼底不解異母親姊何以現身於此。
「妳那位朋友呢？」意有所指地張望房門，作弄人地望著張永芸，
暗想，妳女朋友徐檢座呢？
張永芸臉色忽地暗淡，乾笑，「她有事。」隨即坐到包子床畔，
「欸，腦子沒壞吧？」
包子苦惱地望著張永芸，「我想不起來我怎麼到這裡的...」
張永芸瞥了一眼張秀紅，彷彿在思考，「嗯...是林月遙找到曠曠；剛好是可可的小孩，
後來...妳也知道，可可朋友很多，所以該找的人都找上了。」
就不知道張秀紅來，是跟包子有什麼關係。
包子蒼白臉色泛紅，「妳們怎麼找得上亞音...」陳亞音電話層轉不絕，向來不好找的。
「剛好那天我們吃飯，有約陳律師，陳律師剛走不久，就托陳律師幫忙...」
所以，是透過林元楨。她心下甜裡透苦，這也是示威了，林元楨該知道，
陳亞音心裡有她，但同時間，林元楨跟陳亞音聯絡管道如此密切，
說不上來地胸悶。
見包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張永芸擔憂道，「多休息吧，亞音應該明天才進來。」
心一直往下落...這時候，陳亞音在做什麼？多希望在身邊的人是她，她卻不在。
難道，是跟林元楨在一起？
哎，戀人總愚蠢，愛胡思亂想。
張永芸嘆口氣，「亞音還被媒體纏著呢，多虧她，
不然妳昏迷的樣子都要上娛樂周刊了。」
訝然望向張秀紅，張秀紅皺眉瞪著張永芸，怎麼可以讓病人擔憂？
這妹妹果然愚蠢，父親確實該把事務所交給自己。
音色顫抖，「...怎麼...媒體怎麼會來？」
「總之是來了。妳好好休息，需要什麼跟我說一下，我幫妳僱了看護，
大概半小時後到班。妳保重，我會再來看妳。」
張永芸離開，包子怨怪地瞪著張秀紅，「妳為什麼不把話說全？」
張秀紅揚眉，「為妳好。」
沈默若瘟疫擴散，她們都病了，僵死於無聲棺槨，沈浸各自思緒。
包子啊，妳就這麼喜歡陳亞音。
眼角覷著包子一臉擔憂，她淪為老舊漏水房屋的牆壁剝落一地漆塊。
再想起陳亞音那焦躁疲倦模樣，泰山崩於前色不改的女強人，竟然為眼前女人形容憔悴，
疼痛若朝臉面鞭笞，皮開肉綻毀容辣痛。
原來她還有真心，不多不少，適足以讓這兩個女人反覆碾壓撕扯。
包子沈入憂鬱，而鬱青窗簾布料攀著光線，抹上那毫無血色的臉面。
千萬不可以讓林日揚跟她的事情，影響到亞音，指尖顫抖著。
病房裡，只有她、記掛的陳亞音，擁擠地容不下張秀紅。
張秀紅呼吸困難似地解開胸前第一顆釦子，翹腳翻起雜誌，一臉悠哉不在乎。
她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