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彩葉參差蔽天，賞著落楓細碎點坡，從「二尊院」紅葉馬場拾階而下，該面對的
又是午餐這難事。「餓肚子趕下午場應該會被你恨齁。」我試探問著。
「不都習慣了。」景介的聲音透著些許酸意。
「沒辦法啊，餐廳好像都聚集在車站附近。」從山徑轉到稍有人煙的街巷，本以為或
多或少會有讓人歇腳的咖啡店，但放眼瞄去都只是民宅。
「咦？這是店嗎？」楓林間一條小路岔了進去，入口架著小立牌。
「是吧，寫Cafe，有沒有賣正餐就不知道了。」景介瞥著牌上的字。
好奇穿入，林間的緋豔雖已摻了些焦萎，散滿苔原的紅葉仍似繁花，宛如越過了凜冬
，直進春時。「氣氛挺不錯耶。」我有點意外。
小徑在迂迴中轉為短階，階上褐屋墨簷有著隱逸氣味，不過當推開門，裡頭店員卻一
臉歉然：「兩位嗎？，我們只剩室外區座位了。」
「室外很好。」景介瞄了瞄廊口，那兒石桌凳椅，面向的正是院裡的楓落景緻。
如此歇坐之後，我翻開店員遞來的菜單：「賺到了，這家有抹茶甜點。」
「正餐不吃了喔....」
「吃啊吃啊。」我繼續往後看：「糟糕，它正餐只有披薩，選擇也不多。」
「那就這兩種，應該沒藏你不愛的地雷。」景介爽快指了指，留我在甜點品項中獨自
猶豫。
下好離手後，我們望了一會兒院景，又隨意翻著相機裡早上拍的照片，不久，披薩上
桌了，賣相挺不錯，用料似乎也頗實在。「怎麼了？味道有奇怪嗎？」吃著吃著，我看到
景介咀嚼的速度慢了下來，變成盯著手中披薩發怔。
「有些東西的蓋子一打開好像就蓋不回去了。」他喃喃說著，表情略帶灰鬱。
「你是說回憶？」我的思路轉了幾個彎。
「是啊，曾經有人把兩片疊一起朝嘴裡塞，根本不管別人怎麼看。」
「陽太喔。」
「嗯，他不喜歡日本傳統食物，總往外國餐廳跑，披薩是他的最愛。妙的是，就算吃
得狼吞虎嚥，裡頭有什麼料他居然也清清楚楚，還能大肆評論。」
「怎樣，不接家裡大花園，想去當廚師美食家喔。」
「倒沒有，他最想當的....是游泳選手。」景介的語尾多了些感慨。
「這形象就對了，嚷著自由的人在水裡自由自在游著自由式。」我在腦中勾勒四濺水
花中的英姿颯爽。「咦？你不是也愛游泳，沒跟他尬一下？」
「怎麼可能，最早我都是跟恭介一起胡亂學、胡亂游，消暑而已，陽太不一樣，國中
就代表學校出去比賽，上了高中又是水泳部大將。只是他很奇怪，都知道我不是戰力了，
還一直想拐我入部。」景介把披薩擱下。
「有什麼好奇怪，這就是愛啊。」
「這種運動社團都以拿獎牌當目標，我沒底子又沒興趣，何必自虐。」
「也是。」每天跑步、重訓、來回游到趴，還要被教練學長當狗罵，電視似乎都這樣
演。
「不過，人都是會變的，尤其還有感情偷偷在作祟。」他用叉子胡亂挑玩著披薩上的
料。
「最後去了喔，那不就跟我一樣，鬼迷心竅嫁到別人校友會。」現在回想依舊很荒唐
。
「被囉唆了一年，而且陽太說已經跟部裡講好，我隨興游。再拒絕，好像說不過去。
」
「你已經很能撐了。」要是我，早就幾句話便被勾走。
「其實，應該堅持下去的，如果不去，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他將叉上的碎料送入
嘴裡慢慢嚼著。
「什麼意思？」
「就..」景介發愣著，然後輕嘆了口氣：「說來話長，反正剛入部的那幾星期，是很
棒的時光，他會幫我調整踢水划手的姿勢，注意我為什麼換氣很費力。」
「手把手教喔，真好。」我腦中不禁組合出一些畫面。
「想到哪裡去，邪惡....」
「才不信你們隔遠遠的，誰都不碰誰。」
「心虛了齁～」我望著景介語塞的表情邪笑。
「就正常教學。」
「我不信，你給我交代清楚。」男人這種動物，只要心裡有鬼，不藉此偷渡根本很難
。
「好啦，在那樣幾乎赤裸相對的狀況，是免不了多看幾眼，平常穿著衣服只覺得他胸
滿厚，這時才知道再往下，還有精實排列的腹肌，而且會隨他動作起伏，很誘人。」
「自己明明也有色心，老愛說我。」
「我是以藝術的眼光在觀察，觀察手臂繃起的曲線，觀察他勻稱的身腿是如何切入池
面，跟水融為一體，再一擺一踢爆發出動力。」景介正肅著臉，還特意把字說得鏗鏘。
「最好是....泳褲那一包呢，敢發誓沒帶著淫念去偷瞄？」
「沒啊，高中的我根本懵懵懂懂，沒想太多那方面的事。一開始只是喜歡有他陪，覺
得他教我時會貼著我，在冰冷的水裡很舒服。漸漸地，胸口就有種暖暖癢癢的東西在轉，
轉久了會發脹到讓我想大聲喊，想轉過身，把他緊緊抱住。這讓我好矛盾，一半的我想追
上陽太，得到他的讚許，另一半又想停在原點永遠作他學生，被他這樣親暱教。」
「看得出他在教你時有帶什麼『雜』念嗎？」就算指尖的試探能加以包裝，眼神的游
移應該很難隱藏吧。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很用心在教，跟我一趟一趟地游，甚至同學都走了，泳池只
剩下我們了，仍然像發電機一樣，能量不見底，趁我喘氣休息的空檔，四式交替來回。這
樣的他我要怎麼追得上，好癡人說夢。還記得某個星星灑了滿天的晚上，我真的累了，我
靠在池邊耍賴，不管他怎樣拉著、戳著、搔我癢，都不想繼續游。結果就在我的反擊中，
兩個人在水裡扭打起來。」
「啊？生氣了？」
「多少吧，雖然一開始算是玩鬧，但慢慢火氣就有點上來，覺得自己很沒用，體力、
力氣都不如他，最後還被兩手壓制，只能在池邊瞪著他。」
不會吧，這畫面。
「請問要上甜點了嗎？」或許是看我們都把披薩擱著，服務生過來遞出關心。
「然後呢？」我敷衍地跟服務生點了頭。
「就這樣啊，你不期待一下你的抹茶聖代？」
「很故意，快講。」都聽到這裡，誰還管冰淇淋是苦是甜，夠不夠味。
盧了好一陣，等聖代真的上桌，景介才捻起杯中裝飾的楓葉，邊轉著邊幽幽開了口：
「本來我是打算繼續掙扎，想著可以用腳攻擊陽太哪裡，不過一對上他的眼睛，腦袋那些
鬧哄哄就突然頓住了。我看到他眼中滿滿勝利者的得意，看到那得意慢慢凝結，慢慢多了
迷惘、又好像多了點激動，他跟我一樣重重喘著氣，但我不知道那只是剛剛鬥得太厲害，
或是什麼別的在搗亂，然後，在我還來不及理清楚時，他臉就貼了過來，吻了我。」
我望著景介，好像也能望見爍著波光的方池，兩個正值青春的少年黝亮著不帶贅肉的
身軀，而那醞釀多時終於按捺不住的悸動，在貼合的唇間傳遞。
「那是我的第一次，曾經自己胡亂設想，也想過會不會永無可能，誰知道就這樣發生
了，起初感覺到的只是池水有點嗆的澀，慢慢又好像嚐到一些甘甜，這就是屬於陽太的味
道嗎？我腦袋無法運轉，只能任由他進攻。」景介聲音停了下來，彷彿在回憶中沈溺。
「接下來呢？」我忍不住催著。
「接下來，就跟你想的一樣。」他把聖代杯往我這推：「冰淇淋都融了，不趕快吃。
」
「齁，吊什麼胃口。」我直接挖了一大匙送入口中。「請繼續。」
「哪有人吃飯講這個。」
「不然呢？還要預約時間嗎？」景介這傢伙，錯過時機，難保不會又把嘴巴封上拉鍊
。
「當然啊，我最討厭不給人心理準備的傢伙了。」他微微噘起嘴，看似反駁我，卻更
像在說著記憶裡的某個冤家，而相關的畫面衝擊著躍動著，就算極為私密，依舊成了溢流
話語。
「可能就像你常說的，男人是種容易被性主宰的動物吧。」景介靠向椅背：「我還正
被那突然的吻弄得有點暈的時候，就感覺陽太身體貼了上來，用個硬硬熱熱的東西在我那
裡磨蹭，而當我一意會到那是什麼，有把火也被瞬間點燃。我從來沒幻想過這樣的事，對
男人之間該怎麼那個更沒有概念。但那好像是本能，當慾望瘋狂膨脹了，自然會找到出口
去發洩。我抱緊他，抓著他，從肩膀、背部到屁股，我想把他整個嵌進自己，想把他完全
佔有，第一次覺得陽太的身體好迷人，肌肉不僅厚實又有彈性，我也從不知道他那裡是這
麼有攻擊性，他換著角度，時快時慢....」
「硬了喔....」景介眼一瞟，往我腿間作勢敲了一記。
「我只是年紀大一點，又不是喪失功能的老頭子。」我調整了坐姿：「不要藉機離題
。」
「接下來的很容易猜呀，雖然我們身上都只有一件泳褲，慾望被燒到某個程度以後，
什麼都會變得很礙事，我們扯著對方那一小塊布，掏著感覺裡頭那根的硬度，感覺它在手
中無限發熱漲大，冰涼的池水不但澆不熄慾望，還成了放縱的掩飾。我們不斷加快速度，
直到靠著彼此虛脫，聽喘息聲慢慢被安靜的泳池吞沒。」
「真好，羨慕。」
「你不也常在游，不信沒更精采的。」
「呃，泳池都是人，怎麼可能。」我趕緊把一些冒出來的畫面抹掉：「你們都這樣了
，應該很多事情就確認了吧。」
「沒有，就好像一切只是我的幻想，第二天之後，他完全沒提，也看不出尷尬，嘻嘻
哈哈跟平常一樣。」
「想否認掉喔，難道真的是異性戀？」好似曾相識的招數。
「不知道，有可能他也不曉得該怎麼辦吧。幾次我想趁沒人的時候試探，但他很機靈
，只要氣氛有點不對，我稍微靠近，他就閃開，不然就用白癡話打斷。」
「是有漸漸跟你保持距離？」
「倒也沒有，他一樣會鬧我，一樣常常找我去玩，一樣認真教我游泳，而且....」景
介陷入了沉思。
「而且？」我把干擾抹茶香氣的紅豆泥挖給景介。
「有時候天色晚了，游泳池沒有人了，陽太會拉我進浴室隔間，很粗野把我推向牆，
野獸一樣頂著，也只有在那時，才會讓我親他。」景介撈了一小匙，淺淺含著：「我不懂
，到底他是壓抑自己，只准感情藉性來釋放，還是拿我作發洩的工具，讓我親，不過是慾
望淹過了理智。」
「搞不好是特意劃下一條線，好說服自己。」
「是這樣嗎？我好想知道他在想什麼，好想知道為什麼上天都已讓我們走得如此近，
又把最後一道門牢牢鎖上。」景介拿起水杯，透光望著，彷彿裡頭便是當年的微縮世界：
「你有看過雙人跳水吧，兩個人就像靈魂同了步，心跳合著拍，同時一躍，沒有差分地縮
身、旋轉、延伸，好美的畫面，可是我跟陽太說了，卻被嗤之以鼻，他說沒有暢快在水裡
前進，衝出速度感，哪算真男人。」
「異男就這樣，老愛殺風景，一句話抹掉我們的美好想像。」
「是啊，偏偏偶爾又會冒出個什麼，惹人遐想。」景介苦笑著。
「他說了什麼？」
「他說，景介，跟我去縣內接力大賽吧，我想看你在大家的加油聲中朝我游來，我想
躍過你的雙眼，帶你游向世界最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