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介..原來你這麼紅。」我盯著那誇張的追蹤者數目不知道該說什麼。
「哪有紅，都是幻象，你看錯了。」句末的貼圖裝瘋賣傻著。
「景介，所以這些同樣是你拍的喔？」我無視恭介幼稚的辯解。
「怎麼可能。」他簡短遞來了幾字冷淡，瞬間讓我發覺自己問得很蠢，當初恭介在「
千本鳥居」被我逼出賣身契內幕時，景介曾為了自己會被誤認成內褲照主角，不爽地跟他
吵了起來，哪可能還去促成一切。但話說回來，難道錯傳給妖女的，就是當中某張未經裁
剪的完整版嗎？
亂想之際，來自恭介的字句冒了出來：「是其他我認識的攝影師朋友啦。」
「你該不會其實是知名model還是藝人吧？」一個可能性從我腦中閃過。
「對對對，還外加GV男優喔～」他賞了我一個啾咪頭像。
儘管恭介的回語很明顯是句反話，卻把我勾回原先在轉的思路，以前我就覺得憑他的
外貌條件，肯定有很多人追，誰知仍把他的搶手程度想小了，以那粉絲群的龐大數量，就
算百中僅出一個採取了實際行動，已足以讓他疲於應付不用過生活了。若嚴苛一點拿張細
網再將多數濾去，餘剩的，仍有各樣優貨任他挑選。
我隨便點了幾個推文的頭像，清秀可愛的、帥氣健壯的、粗獷成熟的，什麼類型都有
。而我....我轉頭看了鏡裡的自己，路人樣貌、身材一般般、外加年華老去，到底哪一點
可以跟人比，又有什麼資格以為能把恭介留在身邊？
「喂喂喂，怎麼不說話了，不是約好不准亂想。」彷彿看到我沮喪的表情，他戳了戳
我。
「沒啊，在想如果你是GV男優的話，該怎樣幫你拍～」心情雖已陷入了泥濘，但既已
答應，還是得掩飾一下。
「咦？不是跟我合演喔？光哥，這太不像你。」
「合演然後襯托你的帥嗎？才不要勒，不如直接蒙面......」自暴自棄的泥沼持續將
我吞噬。
「也不錯啊，你可以往變態路線走。」恭介在胡鬧中朝螢幕拋出幾種誇張建議，像是
已成了經紀人在幫我作生涯規劃，很讓我看了啼笑皆非。
強振著精神用些敷衍話語結束了這個對談，我倒在床上怔怔望著天花板。怎樣也料不
到只是順口鼓勵恭介去參加遊行，竟會陰錯陽差翻出他的這一面，既然有在經營IG，當初
給臉書時為什麼不順帶一起分享？是真的怕我亂想嗎？這樣的決定似乎也頗正確，畢竟現
在我的腦袋就像被炸過一樣，思緒亂成了一團。想著他那些宛如雜誌model的照片，想著
不知對他是抱持何樣企圖的粉絲們。
我點開那堆只知其音不明其意的日文留言，某些讚美短詞勉強能與腦中殘留印象接軌
上，長一點的就很費疑猜。忍不住複製幾個丟給熟悉日文的朋友幫忙翻譯，換來的答案頗
在意料之中，「求認識～～」、「戀愛了」這樣的不勝枚舉，「想摸～」、「感覺應該很
大」、「可以舔嗎？」之類的當然也有，登時讓手上螢幕彈出大大的問號，令我不敢請他
繼續翻譯下去。
儘管如此，當視線轉到跟照片一起的貼文及恭介的回語，還是很想看懂，偏偏網路翻
譯很兩光，僅給了我一串難解天書。又不能問景介，怕他一轉頭便對恭介說我正扮著名偵
探柯南，拿放大鏡在查他的底。所謂求人不如求己，這當口我只能壓著滿腔疑問撐到回台
灣，然後從書櫥翻出早積了厚厚灰塵的日文課本，一頁頁翻著，期望恢復那些古遠前曾寫
入腦袋的文法記憶。
就像狗急了會跳牆，人因執拗而激出的潛力同樣無限，我趁著出差補假的空檔黏在書
桌，連當年聯考前都沒那麼認真，而幾天下來的挑燈苦讀似也真起了作用，恭介寫的語句
慢慢解碼，參照著網路的單詞翻譯，當中意思已能拼湊個八九不離十。
然就算破關般知道恭介謎句後的真相，卻沒有隨之應得的喜悅，胸口悶悶的，又是另
一重複雜情緒將我吞掩。是可以說服自己為了維持粉絲熱度，或是挑引眾人好奇，需要使
用些曖昧言語。若為配合情境，在朦朧的半裸剪影旁，留下「暗夜裡的無盡等待」，於探
出被窩的空虛眼神外，註解了「雙人床上的孤寂」，也是理所當然。夾在最後一張照片的
語句，卻讓人心情直墜谷底。
那是幾張切合恭介專長的球場造型，他拋高了籃球，以陽光笑顏接迎，也撩起球衣抹
著汗水，半現了腰腹的誘惑肌線。尺度相較之下極為普通，然留言依舊眾多，我讀著讀著
，發現他在「這麼帥應該死會了吧」的推文回了「不跟你說」，又與寫下「想把你衣服扯
掉」的人調笑著「來啊，等你～」，除此之外，還有些相仿的言語零星出現。
這幾個被翻牌臨幸的對象型樣迥異，讓我很難辨出恭介只是隨興回著，還是認識，抑
或存著某種脈絡軌跡。但這些都不重要，畢竟類似的句詞早出現過，迫著我勸自己學習淡
然，怵目的，是貼文的日期。那落於櫻花季後的數字在我眼中擴張放大，成了覆壓而下的
巨岩，假使恭介話裡的挑逗意圖為真，那對他而言，我們的交會到底是什麼？
我翻找著在京都的對語，還記得於「高瀨川」談及被按摩小弟嫌棄，他曾說不在乎我
的年齡，他喜歡的，是眼前看到的、感受到的我。當時他表情誠摯，話裡雖帶了點玩笑仍
能感覺到懇切，怎樣也不像只是敷衍的安慰啊。還是，就算他的心沒半分虛假，也僅是邂
逅烘染出的短暫情熱，而這樣的情愫一旦注入到橫隔我們的汪洋，便再也無法留存原本的
甜度與溫度。
有個衝動想向恭介問清楚，但這樣的念頭被理智篩過後，卻微弱得讓我開不了口。畢
竟當初還近距相對時，是我因著種種考量不敢將關係攤明，現在又有什麼立場去質疑他的
交友自由呢？況且不就為了他笑容裡的那份不羈，我選擇了隨緣，放棄以約守去綁縛，怎
麼事到臨頭又患得患失？
我僅能嘗試換條思路，為自己重新搭築信心，或許恭介所謂的怕我亂想，是不要我以
為他只在眾人誇語中虛華，於簇擁間夜夜笙歌。再怎麼說，他大可將IG之事繼續遮掩，卻
坦蕩蕩跟我講了，而且在那之前，早把較少人知道的臉書和我分享，代表邀著我貼近他的
真實生活，而那裡的他純粹、搞笑、自然，一如與我在京都相遇的陽光大男孩。
數日之後，恭介把他遊行的照片放上了IG，用的正是景介幫他拍的那張。不意外地，
送獻愛心的人數迅速攀高，推文裡除了對他的出席表示稱許，也誇讚那裸裎上身現顯的惑
力。然或許是看穿我肯定會在意，這回他什麼曖昧文字都沒留下，唯一的便只是伴隨照片
的「大家加油～」。
再隔幾天，他的臉書同樣更新了，簇密的粉豔渲染著塗鴉牆，點了進去，果真是京都
的櫻花。「欸，都五月中了你才放這種過季的主題喔。」我立刻把心中的吐嘈扔過去。
「懶啊，當時隨手亂拍居然就幾百張，想整理又覺得累.....」恭介隔著網路辯解。
而被他這樣一說其實想不到什麼可回嘴，畢竟我每次出國也經常照片破千，篩選、認地方
、分目錄、重標檔名，幾道手續搞完，便已半年飛去，就別提這次的京都行，還一整堆原
封不動呢。
我切換恭介的照片一張張端詳，開始的很好笑，他自拍的大臉一副苦情媳婦樣，拇指
往後比著背景兩個女生，輪廓雖有點模糊，但看得出是妖女丫鬟二人組，很顯明是恭介在
抱怨她們瘋狂shopping不讓他看櫻花。
接續的場景來到「清水寺」前，合照裡多了壯熊不過沒有我，估計是我躲遠遠的嘔氣
時候，而景介，想也知道這離群傢伙不會跟著湊趣，然正要往下張移動之際，卻瞄到邊角
雜人中有個身影很熟悉，放大一看還真的是景介，他頭側向一邊，不知道正盯著什麼。
咦..那個方位，我追溯著記憶，難不成就是在那個時間點，他望著望著便拍下了我的鬱悶
表情？
思索中，我把照片繼續往下點，初認識的那幾日恭介並沒常在我旁邊，因此這樣瀏覽
，倒像是重新攻略遊戲的不同路線，看他在夜晚萬頭鑽動的寺裡留下快被擠死的誇張表情
，於「哲學之道」掩著竊笑，偷拍被妖女臭罵的委屈壯熊。而當時間線再向前推移，我看
到我了。
那是在「蹴上鐵道」走鐵軌的打鬧時候，還記得戳襲一陣後，他莫名勾住我肩膀，迅
速拍了一張。當時這傢伙檢查完狂笑不已卻不給我看，現在一揭盅果然有鬼，照片裡恭介
神色飛揚，我倒因被他忽然摟住而滿臉錯愕，這也太惡意了，九天旅程，不信我一張帥照
都沒有。
正想跟恭介抱怨時，我瞄到相片旁的註解：「喂，我只是來自台灣的熱情導遊大哥
喔......」雖沒用上歐吉桑之類的字眼，這樣的關係描述怎樣也讓人無法開心。
「不然要寫什麼，旅館撿到的可憐小狗狗？」隔了一陣子，螢幕出現他的字句。
「不要以為我沒發現你拐個彎罵我畜生。」原來我們的關係不是情侶，而是犬奴與飼
主.....
「難伺候耶，那..把我吃掉的邪惡大叔？」他附了一個咬著手帕淚眼汪汪的表情。
「這不也一樣？而且為什麼變大叔了....」
「好嘛，改成『我最親愛的光哥哥～～』總可以了吧。」他肉麻地撂下一句，但句尾
跟著的嘔吐頭像登時令我嘴角抽動。
「後幾天的呢？」貼出的相片在我那張之後很快便結束了，可是印象裡，旅程的後半
他也有拿手機拍了不少櫻花啊。
「懶得挑了，而且沒翻到什麼有趣的。」恭介的回語很值得白眼，別人貼照是曬景點
，這傢伙居然是紀錄別人的出醜時刻。
儘管如此，這些行止多少讓我的心情振奮起來，不管我是他嘴裡故意詆毀的邪惡大叔
，或是添了些調笑興味的光哥哥，感覺他仍把我放於心口在意著，當細細咀嚼，還是能嚐
出甜蜜味道。
於是我決定拋去那些徒然困擾自己的雜沓，動筆寫著去日本的點點滴滴，既無法在恭
介身邊給予溫懷，想了想，也只能用文字聊表我的心意。然出發的緣由不難描述，景物也
算好摹寫，跟恭介的相遇卻讓我卡關了，再多的形容、再花俏的字詞，都難精準勾繪他的
帥氣和風采。我不斷寫著，也不斷整段作廢，結果耗了幾週依舊原地踏步，困在check in
的那個下午，無法推進。
我想藉著與恭介對話尋找靈感，但或許是夏休前的最末一個月，他沒像過往那樣熱衷
和我鬥嘴，三兩句便說要去忙報告或準備考試，我雖有點悵然若失，可是他畢竟是學生，
總不能因為我被當掉甚至退學。而日子如此過著過著，好像便慢慢習慣了，我跟自己說，
這樣的淡然也是種細水長流的日常，怎知當暑氣漸熾，恭介的行為模式偏偏生了異樣。
以往他儘管忙，仍會對我的招呼應著聲，這次卻連續兩日無消無息，無論怎樣把程式
關掉點啟、懷疑網路連線，甚至還重新開了機，在我丟去的確認問語下依舊空白。如此景
況，我若能靜心工作才有鬼，眼睛總三不五時往螢幕飄，腦袋胡亂編想著各種情事，甚至
開始懷疑他會不會就此人間蒸發，把我們的關係無聲斷切。
然就在我逼著魂不守舍的自己關燈睡覺、倒躺在床時，手機竟嗡嗡振響了幾下，登時
戳著我彈身坐起伸手往旁撈。訊息的來源是三人群組，很令人望之興奮，可是當滑了開來
，我的胸口卻驀地一緊，因為裡頭寫著：「恭介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