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這麼精采，那你還不趕快動手？」聽到對方也有反應，恭介興奮了起來。
「想啊，可是他按摩的動作其實都很規矩耶，如果往某些敏感的地方稍微暗示一下，
我可能就比較確定了。」或許他只是天賦異稟，隨便一擺便會激凸。
「光哥，你傻了喔，他對你沒意思的話，大可以安安靜靜按摩完，何必講一些情色的
挑逗你？而且你有顧忌他沒有嗎？要硬不硬的，搞不好他以為你對他根本沒意思，哪裡敢
亂摸....」
啊，是這樣嗎？怎麼好像很有道理。「唉呦，我就是個想很多的人啦。」
「是嗎？對我就很敢出手？」
「那不一樣。」你都不知道之前的猜測推演都幾乎可以掰成一部小說。「而且他後來
的一句話也把我慾火澆熄了。」
「什麼意思？」
「他就突然語重心長問我知不知道自己身體快壞光了，好像剛剛按的那一輪已經幫我
把完脈一樣，瞬間讓我人生的跑馬燈閃過一秒。」
「他是在說你那邊壞掉了啦～」恭介冷冷地補我一刀。
「最好是....」我怒瞪回去：「然後就開始問我年齡，見我顧左右而言他，居然還一
路猜到五十幾歲，我都快暈了。你說我還有辦法出手嗎？血液都流去腦袋應付他，那邊別
說硬，早就縮到跟嬰兒的一樣。」
「你五十幾喔？我要走了，再見～」恭介轉身得飛快。
「混蛋，給我回來。」怎樣，年過半百的阿伯沒人權喔....
「可是看起來真的沒多老啊。」恭介把臉湊過來仔細檢視。
「那是你不會看，他們做美容保養的眼睛都很利，而且我又被摸那麼久，什麼老人症
頭都被摸出來了吧....」某方面先扣二十分。
「所以呢？真的這樣就散了？」恭介眼中透著失望，像G片看到緊要關頭發現斷尾一
樣。
「差不多，後來我在廁所用毛巾把油抹掉時，他是有過來藉聊天偷瞄我身體，但我已
經不知道還可以怎樣了，總不能直接撲過去。」然後被打電話報警。
「光哥你好沒用喔，人家小弟心裡在滴血。」恭介緩緩搖著頭。
「想太多，他後來一直往時鐘瞄，被我一問就說預約的快到了，搞得我們好像是在偷
情，現在正宮要來抓姦。」
「故事說完了？」他一臉想按下負評的樣子。
「也不算吧，那天回去就失眠了，一直想不透他對我到底是存著什麼心思。」儘管他
話裡的殷切、熱絡與歉疚能感覺到真誠，這樣的草草結束，甚至可說是有點狼狽地被趕走
，還是令胸口莫名地悶。
「我等著他會丟怎樣的訊息好讓我推測，誰知這麼一等，就是兩天的無聲無息。然後
正當我受不了想隨便找些話和他聊時，才發現他的資料、曾經的對話已經完全消失，好像
過去幾天只是個幻覺一樣，但接著我知道發生什麼了，我被封鎖了。」
「你根本活該。」恭介靜靜跟我對看了一會兒後說：「他都已經動用身體暗示你，結
果你不碰他、那邊沒反應、事後又不理，他應該覺得被侮辱了吧。」
「也不見得一定是這樣，可能他就真的很討厭我，當時的熱切只是禮貌上的逢場作戲
。」以我視角的敘述自然很容易加上美好的想像。
「好吧，反正死無對證。」恭介兩手一攤。
「欸，你不要亂用成語….」到底都誰教的。
「差不多啦，他是沒死，但你們那還沒開始的愛情也死了，不然你能怎樣？」
「去問個清楚啊，反正我知道他店在哪，死也要死得瞑目。」
「你衝去找他了？光哥，你有這樣的行動力當初怎麼不拿出來用….」
「封鎖的感覺很糟耶，這是拿來對付很討厭又不停騷擾的人吧，我有做什麼需要被如
此對待嗎？不喜歡，不想繼續發展，OK，大家好聚好散，你冷處理我，我自然會知道，又
不是已經在跟你死纏爛打，我才沒這麼厚臉皮。」
「結果呢？」恭介完全略過我的爭辯只想聽結局。
「結果我一直等到晚上都沒見到他，也不知道為何這麼剛好，他那天似乎沒人預約。
」我沮喪說著，而且假使不是穿得人模人樣又能掰出些說法，早就被起疑的管理員趕出去
。
「天啊，你居然等了一整天，愛情的力量好偉大。」恭介誇張地扶著額頭。
「才不是愛情勒，只是覺得這事不搞清楚，心裡亂糟糟的什麼都別想做了。」我不想
下次又被誰莫名其妙封鎖。
「那你怎麼辦，第二天再來？」
「哪有可能，再來站崗就有點太誇張了，我只是拿出便條紙，盡量用誠懇的語句問我
究竟是作了什麼需要被封鎖，留下電話丟進他信箱，祈禱別被當垃圾扔掉。」
「他都已經做到這麼絕了，會肯回？」恭介微微蹙起眉。
「回了啊，可是已經又多隔一天，就在以為真的被極度厭惡的時候，手機響起一個號
碼被隱藏的來電，接通後的聲音一開始有點陌生，但很快就能聽出來是他。」我追想著那
心臟頓時狂跳的時刻。
「『我看到你留的話了，我沒有封鎖你啦，只是把軟體移除不想再用了，然後我覺得
你年紀有點大，所以不太適合，就這樣。』」他說得很快，像是要斷絕我所有的詢問與解
釋機會，就算我想跟他要別的聯絡方式，也是說不用了，接著就在我腦袋還是一團亂的景
況下，手機再次回歸了寂靜。
「好吧，他至少有給出某種答案，算夠委婉、有誠意了。」恭介面帶安慰地拍著我肩
膀，說完又像忍不住惡意似，嘴角一抽又多補一句：「也可能是怕不敷衍一下，你天天去
那邊等他。」
「但這答案有比較好嗎？即使我是老頭，難道連朋友也不能做？而且既然是作美容按
摩的，多賺一個會來消費的有什麼不好，幹嘛把我當瘟疫一樣躲遠遠的，老了就這麼惹人
厭？就算努力維持身材、充實內在，一句年紀有點大就可以全盤否定？」我不由自主激動
起來。
「算了啦，這背後的原因千千萬萬種，可能他就是不想那麼早幫人提尿袋，可能已經
死會被男友發現你們偷約，也有可能你那天太傷他自尊所以決定恨你一輩子，你就忘了他
吧。」恭介拉了幾個很值得賞他白眼的例子試圖說服我。
「我想啊，可是偏偏他有個口頭禪一般人也很愛講，只要一聽到就會想起他，抹都抹
不掉。」我都覺得自己像被什麼言靈詛咒了。
「什麼口頭禪？」
「『真的假的』，之前我只要講到稍微誇張一點的事，他就會這樣說，頻率超高的，
光是那天就聽到至少十來次吧。」
「真的假的？」恭介嘴角勾了起來，像對自己的現學現賣相當得意。
「我不想再聽到這一句喔。」我肅起臉警告他。
「真的假的？」他提高了聲量，還把驚訝的表情作到十足十。
「你再講我要強吻你囉。」我故意惡狠狠地這樣說。
「真的假的？」恭介笑著倒退一步。
於是我立刻跨前抓住他肩膀親了上去，也不管旁邊有否路人經過，只想把這段事所摻
雜的各種情緒全部發洩，讓那些想望的、曖昧的、挑勾的、鬱悶的、挫折的、冷寒的，都
藉著恭介的雙唇替換成舒暖與平靜。
那來自唇間的觸感帶著療癒，遞送過來的甘甜很令人耽溺，但分開後，恭介卻用微妙
的笑眼望著我，引得我疑惑看了回去。「這樣以後你聽到別人講這句的時候，想到的就是
我了。」他眨了眨眼。
所以剛剛並不只是單純想弄我嗎？「你喔～」我笑著伸手點了他額頭。
「其實，我滿高興他封鎖了你，不然現在陪你來的搞不好就是他，而我們也很有可能
不會相遇。」恭介盯著爍閃微光的川水，聲音儘管低微卻豐沛著一種夾雜慶幸的感觸。也
是吧，如果當時我伸出了慾望之手，或是在會面之後沒讓彼此陷入兩天的寂靜，可能走向
的路途又完全不同了。
「你真的不會覺得我老？」我忍不住還是又多確認了一句。
「你再想下去就真的變老了啦。」他抬手按著我蹙在一起的眉間紋路。
「以前我是不怎麼在乎啊，反正有個伴陪著一起變老，即使滄桑了也是兩個人攜手走
過的軌跡，也總以為可以一直走下去，誰知道....」白頭偕老對同性戀而言，難道真的只
能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而當我好不容易決定要走出來，想重新尋找自己的幸福，迎接我的卻是跟中年失婚
一樣的徬徨與恐慌，我不想孤老一生，也不想因為寂寞就隨便找個人將就，但這一連串因
為年紀的挫敗，真的讓我越來越沒有自信了。」有同樣條件的年輕人可以選，人家為什麼
要挑我？
「光哥，對我而言，你就是你，我看到的你，我感受到的你，就算真的是五六十歲的
老妖..」恭介笑了笑：「我還是喜歡你。」
「所以，不要再看輕你自己了，好嗎？」他的眼瞳透著無限溫柔。
這樣的溫柔很令人心底觸動，剎那間，原本還沉淤在那的糾結都化散而開。「嗯。」
展開笑顏的我握住恭介的手，如果真有所謂天賜的禮物，應該就是眼前的他吧。
沿河前行，水岸的櫻花依舊連綿無盡，頗類似前幾天的「白川」。不過那兒的以簡樸
町屋伴綴，散揚的是種懷古幽靜，這裡的則融生於鬧區，柔化了新式樓閣的硬冷。縱使是
很普通的咖啡廳，勾圍成框的櫻枝很自然便誘著人循畫而入。斑駁公寓與雜沓遊眾也被絢
爛光影逼得黯淡，不嫌污擾了。
我們便如此任雙眼帶領，順河行經隱闃的巷弄，也隨它穿越車水馬龍的主道。「這河
好長，不知道會流去哪裡？」恭介停下腳步，像是已放棄尋找花林的盡頭。
「可能就這樣劃過京都吧。」我找了個不顯眼的僻靜處，跟他坐下比肩歇著。前方的
漫盛櫻景還伴著「高瀨川」的涓流，一路往南，不知會再勾炫出何樣風情。而身畔的這株
巧笑倩兮，宛若攏起髮髻、插上簪櫻，正欲參加祭典的女子。華美的和服裙袖揚擺，彷彿
下一瞬便將化作舞蝶，隨長川迤邐而去。
「好不想回旅館。」我怔怔盯著川櫻間的景致，景致儘管清揚，卻襯顯了此刻的心情
沉重，畢竟一回去又是得各自歸房，被重牆隔著，見不到面也觸碰不到彼此溫度，偏偏還
能聚著的日子只剩下一天多。
「是啊....」恭介也黯然低語，彷似轉著如我一般的想法。但縱使我們靠摟著，停了
那些天馬行空的對話，只用心感受對方的存在，時間依舊一秒一分地過去，然後恭介的手
機響了起來，劃破這份寂靜。
「怎麼了？」我看到他快速瞄過訊息，簡單回點幾個字。
「被關心為什麼還沒回旅館。」他略微尷尬地笑了起來。也是，今夜又比昨日更晚，
壯熊可能以為恭介終於被我吃掉了。
「嗯，回去吧，再坐下去會沒有公車。」總不好就在漸寒的街頭只靠彼此體溫撐過一
夜。
就算是這樣，當回到民宿前的街巷，我們還是將步伐放到了最慢，牽著手，看路燈將
我們相攜的身影拉向遠方，像指著未來，而我們不斷前行，走過時年的運轉、季節的遞嬗
。
「那..就這樣囉....晚安。」進了玄關，我站在樓梯口，凝望著恭介。
「晚安。」他眼裡同樣流溢著濃濃的不捨，似乎還爍著些許的淚光。而當我才轉過了
身，一個緊緊的擁抱便將我圈住。
「謝謝你，這幾天我過得很愉快。」那聲音悶悶的，雖聽得出帶著幸福的笑意，但也
夾著很讓人心揪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