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女生」3
隔日，鬧鐘都還沒響，我就從凜凜的寒冬裡醒來。可我沒感覺到一絲寒冷，一股溫熱從我
的後背暖了整個身子，原來，他抱著我睡了一整個晚上，他的右手到現在都還擱淺在我的
腰上。
窗簾遮住了早晨的光線，整間房間都暗沉沉地，彷彿萬物都還沒甦醒。可我聽見了一陣陣
的落雨聲，窗外正下著滂沱大雨，唏哩嘩啦地打響著本該屬於寧靜的早晨。
我故意動一下身子，試著掙脫他的懷抱，但他睡得很沈，沒有絲毫一點反應，我只好緩緩
地將他的手往旁邊推移，可當他的手落在床上了，他便醒來了。
「現在幾點？」他皺著眼睛地看著我。
「呃……，我不知道，鬧鐘還沒響。」
他伸手往床頭櫃拿了鬧鐘，才早晨七點整，還有半小時鬧鐘才會響，他提前將鬧鐘關掉，
然後放回原位，接著將頭別向我這，對我眨了幾下眼睛後又閉上雙眼。
「幹嘛？」他閉著眼輕聲地說。「看什麼？」
『如果你是女生，就好了……。』
我突然想到昨晚入睡前他說的這句話，正當我要張口想問，他卻比我先開口了。
「你不要誤會。」他說。
「我只是怕你冷，才抱你的。」
我回過頭看了天花板一眼，黎明的升起，再美的銀河都得消失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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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後，我們還是一起讀書、一起去合作社、一起去補習，形影不離。雖然有時候想來，還
是會覺得那晚很奇怪，不過我們彷彿都有共同默契似的，不會開口談到關於那個晚上的事
情。
在快接近模擬考的的前些日子，我身體感到稍許不適，可上次模擬考已經輸給小白幾分了
，我仍忍著身體的不舒服，加緊算我最不擅長的數學，因為我知道，我們的物理、化學、
計算計概論差距都不多，小白不擅長英文，而我不擅長數學，只有我的數學明顯地進步了
，才有辦法拉開我與小白的分數，也才能離我的第一志願邁進了一大步。
『我會和你一起考上師大。』
Z先生知道我的抱負，也記得我們的承諾，所以他常常在旁協助我。在之前，他總是數落
我數學很差、很爛，而且爛到無可藥救，教導時也總是跳了好幾個步驟，我根本不懂他在
算些什麼，且不管他怎麼教，我數學永遠都考不及格；可越到後面，他就越細心很多，會
一個步驟一個步驟慢慢地教我，不會簡化任何計算程序，我再多的問題，他也都會幫我解
答。
每次和Z先生讀到閉館，或是補完習回到家後，我都還會在家算幾題數學，直到半夜一點
左右，我才會入睡。人家都說早起記憶力會比較好，所以我還會特別早起，每天早晨搭車
時，利用通勤時間，不停地背著化學的方程式，以及計算機概論裡的程式碼。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卯起勁來讀書，也是我人生第一次用吃奶的力量地拚命讀書。
「你為什麼要這麼努力？沒考上師大，也沒關係啊。」有天，Z先生這麼對我說。
「盡力就好了，剩下的就要看老天爺了，不要把得失心看這麼重。」
他是個話很寡言的射手座男生，不大會跟人這般說話，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苦口婆心地勸
我，或許他是基於擔心的立場才這麼我說，他可能怕我飛得越高，到時摔得越痛。
在我對他的認識裡，他就是個宿命論者，每一件事情在他的眼裡，都看得相當淡然，他只
知道想做，努力做就是了，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中學到了什麼；而我的價值觀恰好
完全和他相反，我知道盡力就好了，也曉得盡人事、聽天命的道理，但我不相信宿命，我
更認為宿命是封建社會的老舊產物，我始終相信人定勝天，我相信人生是闖出來的，而且
結果和過程一樣重要。
「我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我這麼回答他。
「如果……，萬一到時沒考上怎辦？」他反問我。
「那我會重考。」我說，「直到我考上為止。」
「為什麼要這麼執著？」
「我有報復心態。」
「報復什麼？」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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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前，我不向同學提及到我的出身，那也是我第一次跟他提到我的孩童記憶……。
我是個被遺棄的小孩，從小我就沒父親，母親在18歲生下我後，便一人沈醉在紙醉金迷的
台北裡，不曾南下來探望我。而恰巧，我又是生在一個非常注重內孫與外孫綱常的傳統家
庭裡，對外公而言，我就是個女兒不小心生下來的雜種，養了我是完全不值錢的。
「你看他的眼睛，長得跟他那個枉然父親一樣。」小的時候，外公常這麼說我。
外公很不喜歡我的父親，因為他總覺得我那個沒用父親辜負了我的母親，且我父親還曾經
毆打過我的外公，最後還因為走私毒品而獲罪，所以我外公非常生氣。而恰好我的眼睛剛
好長得很像我父親，有一對雙眼皮的大眼，他便把氣都撒在我的身上，雖然他養著我，但
從不對我好。
所以從小我就備受冷待，堂弟、堂妹有的，我都沒有。再加上，我的堂表兄弟姐妹們都非
常會念書，他們不是全校第一名，就是全班第一名，是多麽值得光宗耀祖的事情啊！而我
成績不好，我總喜歡和不會唸書的同學處在一塊玩耍，也不會幫忙家裡的農務事，成績也
一直都是倒數前三名，對外公而言，我就是我父親的雛形，只是一個糟糕、沒有前途的小
孩，完全不會特別想栽培我。
「長大就是撿角而已。」小時候，外公常這麼說我。
整個家庭只有外婆護著我，她甚至把我當作她的兒子在疼愛。她知道外公不會給我零錢買
糖吃，便會偷偷塞給我幾塊硬幣去雜貨店買零食；她知道我常跟愛惹事的同學們處在一塊
，便把我帶去農田裡看著；她知道外公不喜歡我，所以總和外公吵起架來；她知道我不成
績不好，便苦口婆心地要我好好讀書。
「你沒有父母親可以依靠，你只能好好讀書，以後才有前途。」外婆常這麼對我說。
在他們老一輩的觀念裡，讀書是唯一能掙得前程的方法，也是最不得已的方式。因為我只
是個外孫，就算外婆再護著我，我仍然是個女兒生下來的外人，我只有好好讀書，掙得一
個好的前程，往後才能出人頭地。
「要好好讀書，以後才能出人頭地。」這是外婆過世前對我說的話。在我高一下學期的時
候，她因為大腸癌而過世了。
「我一定會考上國立大學。」這也是我最後和外婆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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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讓我的家人都知道，沒有他們，我也可以得到我要的東西。」我和Z先生說。
「所以我一定要考上師大。」
在他們老一輩的記憶裡，師大是除了台大，以及醫藥學系以外，讀書人最多的學府，只有
考進師大，我才能履行我對外婆的遺言，也才能成為值得光耀門楣的孩子。
「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小孩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這樣……，他們才會覺得我是能夠光宗耀祖的小孩。」
那是我第一次敞開心扉，和同學提及我的過往。
Z先生起先沒說話，就只是默默地看著我，靜靜地聽著我講。
「我會陪你。」他打破沈默。
他用手拍了拍我的後背，然後勾起了我的肩膀，將我的頭傾向他的肩膀上。
「你一定會考上的。」這次他沒有數落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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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擬考的前一個禮拜，我身體更不舒服了，可我沒有空去看醫生，我忍著的不適，繼續拚
命地讀書，我希望這次考試，我能重回全校第一名。
可在一堂數學課，我的精神逐漸恍惚，老師在台上的身影逐漸模糊，起先我還能撐著，試
著更貫注全神地聽老師講課，可到後來真的撐不住了，我的意識開始有點模糊，身體便往
座位旁一倒。
「碰！」一聲，我的頭顱撞擊了書桌，然後往旁倒在地上。
「你還好嗎？」Z先生馬上離開座位扶起我的身子。
「老師！老師！他暈倒了。」他緊張地叫著正在講課的老師。
老師馬上停止講課後跑過來看了我一下，全班都圍繞到中間排了。
「你哪裡不舒服？」老師擠過人群，蹲下來看著我。
「我的胃很痛……。」我的視線非常模糊，而且正在發抖著，好冷。
Z先生一手扶著我的身子，一手摸著我的額頭。「他發燒了，我背他去保健室！」
「好！快！」老師著急地說著。
Z先生稍稍將我的身軀放在小白的手上，然後蹲了下來，示意要小白將我的身體放到他的
背上。
「讓路、讓路、快讓路！」他向同學們喊著，同學們馬上往兩側靠攏，空出了一條狹窄的
走道出來。
Z先生急忙地背起了我，然後往教室外跑去，從第一棟教學大樓四樓，一路跑向行政大樓
一樓的保健室。
「你還好嗎？」他沿途跑著，邊向後對我喊著。
「欸！你還好嗎？說話啊！」
他更使勁了力，將我更扛上他的背上一點，然後繼續跑著。
可我沒力氣說話了，正發燒著的我覺得四肢發冷。
「阿姨！他發燒了，他說他胃不舒服。」一到了保健室，他馬上和保健室護理師大喊。
一位保健室阿姨要Z先生將我放到病床上，然後拿起耳溫槍，為我量體溫，然後說著「39
度。」；另一位阿姨則打著電話向萬芳醫院叫一台救護車。
我依稀記得，彷彿才過一下子，救護車的蜂鳴器在耳旁響起來了，接著停在行政大樓與實
習大樓的路口前。學務處的行政人員和幾名教官也跑出來關注。Z先生再將我背了起來，
與保健室阿姨一同跑向救護車旁。醫護人員從車內拖出了一架病床，接著將我從Z先生的
背卸了下來，安置在擔架上，然後再迅速地將擔架拖回車內。
「學務主任，我也陪他去醫院，他家沒人。」保健室阿姨正要上車前，他這麼向學務主任
要求。主任點了點頭，揮了揮手，要他們快點上車。
木柵高工離萬芳醫院很近，沿著萬芳路行駛很快就到了。
我頭好暈、我的胃好痛、我的身體好冷，可我的手卻異常的溫暖。
原來，Z先生沿路都握著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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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G:小菊花 iamxiaojuh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