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生氣
過去式。
嘉義市區，牛排店內。
剛送來上的牛排在鐵板上滋滋冒著煙，李毅急忙翻蛋，但仍跟以前一樣翻失敗，
蛋黃汁從側邊淌淌流出，李毅抬頭看向對面的阿宏，果然跟自己猜測的一樣，
阿宏很完美的把蛋給翻成功了。
（他始終都能這麼的優秀...）
「ㄟ，這次我們班幾個確定上嘉中阿？」阿宏邊在牛排撒上調味料邊問道。
「加你大概9個吧，就有你、林志賢、...」李毅邊接過調味料罐，邊細數道。
「那我高林志賢幾分？」阿宏說著，並望向李毅。
「他考635，比你低12分吧」李毅說道。
「嘿嘿」阿宏邊用叉子吃牛排邊笑道。
「你很得意齁？」李毅饒有興致的看著阿宏。
「當然阿，難得贏他一次，還是贏在聯考」阿宏笑著說道。
「嗯，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阿」
「你之前為啥都找不到人？」
「廢話，在唸書阿」
「唸書可以一起唸阿」
「我一個人比較能專心阿，而且...」
「而且什麼？」李毅問道。
「而且我會唸很久，我想要弄出那種類似閉關的感覺，感覺這樣才能贏志賢」
阿宏表情認真說道。
「那你為啥沒去考五專跟高職？」
「我又不會去唸，幹嗎去考？」阿宏理直氣壯說道，心情很好的他一點也不在意
李毅已經問了第二個問題。
「齁，自信的勒」李毅虧道。
「嘿嘿」
「那你昨天放榜那天幹嗎不來？」李毅追問道。
「嗯嗯...這個就不能跟你說了。」阿宏低著頭叉了塊牛排回答道。
「我知道答案」李毅說道。
「知道就好，別說出來。」阿宏說道，若有深意的看了李毅一眼。
「嗯。」李毅低著頭也叉了塊牛排
「你呢？後面怎麼打算」片刻後，阿宏主動問道。
「再看看啦，我五專跟高職很像考比較好，以後可能唸這兩個其中一個吧」李毅
回答道。
「加油啦，唸那個也不錯」阿宏說。
「賣假，不錯你幹嗎連考都不考。」李毅笑著說道。
「我比較想唸高中阿，從上次禿頭雄上課介紹的時候我就想唸高中了，之後再接
大學」阿宏認真回答。
「嗯，其實我滿後悔的」李毅說道。
「後悔什麼？」
「後悔國三後沒好好唸阿，都靠國一、二唸的底在撐，在考模擬考」李毅說道。
「對阿，你國二前成績都不錯，後來沒努力可惜了。」阿宏回。
李毅聽後沒再回答，低頭叉了塊牛排來吃，雖然阿宏也認同他，但就結果來說他
和阿宏高中還是沒能同校，自己國三時為啥就不努力點？甚至考國文時不要答錯
，自己還是有機會的...
「其實…」李毅說道。
「怎樣？」阿宏抬起頭來看著他。
「嗯…沒事啦。」李毅答道，他憋住了跟阿宏講自己填錯答案欄的說法，因為他
突然覺得那會讓阿宏覺得自己輸不起。
下午，光南唱片行。
唱片行架上玲瓏滿目的CD片，包裝套反著光，有時讓人看不清CD封面上的字。
「又是這個許如芸的喔？」李毅看著阿宏手上拿的CD問道，封面CD上那女生
站在海灘上，背著海天一線的藍色漸層背景，雙手撐在一個透明長方體的
邊緣，眼神眺望遠方。
（難道她是結界師？前面是妖魔，所以開啟結界擺著防禦姿態？）李毅突然
異想天開，但他並沒有把這想法跟阿宏講，因為覺得會破壞氣氛。
「嗯，她唱得很好聽阿」阿宏回答道，又順手拿了幾張專輯瀏覽，他今天興致
甚高，很有大肆採購的意思。
李毅沒有CD隨身聽，所以也不會在意這些CD，他其實只注意阿宏喜歡哪些歌手
，好讓自己以後更有話題可以阿宏聊，他其實只在意這種參與感，那就像在跟
阿宏約會一樣。
傍晚，六腳鄉歸途。
兩名少年騎腳踏車並排騎著，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關係，兩人騎的速度明顯放
緩。
其中高個子的腳踏車籃子上有用薄紙袋裝的幾張CD，有一盒全新未開、有著各
種顏色的百樂鋼珠細筆，另外有好幾樣的嶄新文具，如仿金屬質感的自動鉛筆
、藍黑白相間條紋的橡皮擦，簡樸藍白封面的計算紙本等等，彷彿還沒開學，
高個子少年就已經做好上第一堂的準備。
而相較之下另外一位少年籃子裡面就只有一本信紙跟幾枝原子筆。信紙是藍色
底，上邊有個窗戶圖案，兩邊窗簾斜掛，窗邊站著一位小男孩，帶著笑容，像
是歡迎期盼些什麼到來才在那望著。而那原子筆就只是最便宜的款式，class
-mate牌的，筆管通體淡藍，通常還沒寫完就開始漏水那種。
兩台腳踏車最終在兩個村子的岔口停了下來，兩人又談了一陣才靜默了下來，
終於兩人都覺得是該到再見的時刻，不過也沒誰願意起那個頭。
「嗯...恭喜你啦，以後要保持聯絡。」最終，李毅說道。
「嗯，你考上哪間再跟我說。」阿宏回道。
「嗯，好阿...」李毅回答，不過似乎又想到自己沒能考好，懊惱下神情一黯。
「哎唷，唸高職五專也不錯好嗎？」阿宏似乎也察覺到氣氛不大對，趕緊說道。
「嗯，好啦」李毅笑回著。
「那再見囉？」阿宏腳踏車車頭一轉，回頭說道。
「再見」李毅揮手作別，而後就看著揮完手後的阿宏轉頭騎車離去，那因阿宏身
高而特別調高的座墊此時特別顯眼，李毅眼光一直看著阿宏的背影沒離開，而
騎沒多久的高個子少年竟也回頭一望，看到李毅還在看著，就單手騎著車，另
一隻手則笑著比了根中指，李毅頓時情緒高亢起來，也被逗得回敬了一根，然
後才心滿意足的轉頭騎車回家。
回家的路崎嶇不平，腳踏車跟著顛簸著厲害，但少年始終帶著笑，心裡有著盤
算好的打算，以及美好的期待。
那時年少的李毅相信，離別，只是下一次重逢的開始。
現在式
新竹，雨夜。
兩名青年冒著雨共乘一台機車在夜裡穿梭，因為離住宿處不遠的關係，前面騎車
的高個催了油門急馳，不過雨實在太大，沒穿雨衣的兩人還是很快溼透了全身。
因為首次來到這個都市緣故，即便在雨中，李毅還是好奇盯著街景、店家，以及
注意何時會經過阿宏的學校，終於在經過一個路口後，右側路邊路樹林立，左側
路邊飲食店則越來越密集，學區的味道逐漸濃厚，再行進沒多久李毅便看到阿宏
學校的校門口，顯眼白柱聳立在簡樸寬敞的校門邊，燈光照下，白柱上的黑色字
體在雨夜還是頗為耀眼。
（他始終都能這麼的優秀...）李毅想著。
不久到了宿舍，雨中李毅連忙下車讓阿宏可以停放在騎樓，隨後兩人背著背包、
拿著安全帽爬上三樓租屋處，阿宏與人合租整層住家，且有不小的客廳空間，沒
太多時間打量的李毅跟著進去屬於阿宏的房間，一打開門，李毅聞到稍微沈悶且
陌生的味道，阿宏打開燈，全身濕透的兩人都有鬆口氣的感覺。
「ㄟ，你先去洗澡啦，抱歉讓你淋雨....幹你真的有在練耶」拿了替換衣物後，
轉過頭後的阿宏半真半假說道，其實剛下車他就有看到李毅淋濕後顯露的身材，
現用比較誇張的語氣說出來，半是真的驚訝，半是為了兩人間一直無法找回的熱
絡感再添些氣氛。
李毅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麼，接過衣物後放下背包就進了浴室，略微打量不大的
空間，隨後沖起澡來。
直到聽到水聲，阿宏才略鬆了口氣，隨即快動作著收拾起房間，雖然沒有自覺沒有
很亂，但還是趕緊把一些沒擺放好的書籍扶正，把一些沒折好的衣物掛起來，又用
乾布把李毅的背包及手機擦拭一下，擺放整齊，打算待會李毅出來後好能跟他說說
，權當點談資。他自己也不知道，今天的自己，怎麼就有些侷促，有些進退失據。
台北，雨夜。
車外雨刷規律擺動，但雨實在太大，以致擋風玻璃的視線時清晰時模糊。
哲宏：「有等很久嗎？」
郁凱：「沒有」。
哲宏：「吃飯了嗎？」
郁凱：「嗯。」。
接連收到兩個近乎句點的回答，哲宏感受到郁凱的談興不高，一時間兩個人都沉
默起來，甚至聽得到車外淅瀝的雨聲及雨刷摩擦的聲音。哲宏趁著開車的間隙轉
頭看了郁凱幾眼，今天的哲宏依舊好看，時值十月，天氣微冷，郁凱穿了白素T
外搭格子襯衫未扣，伴著深藍的牛仔褲，仍有未褪的大學新鮮人氣息，唯一可惜
的是他的臉色，即便哲宏跟他還不算熟，也知道能從他表情看出他目前並不開心。
不久，受不了車上這種沈悶氛圍，終於在一個紅綠燈口趁著紅燈的空檔，哲宏再
度轉頭打破沉默：「嗯...你今天怎麼會主動找我？」哲宏問道，即便他已經有猜
測的原因。
「嗯...學長，我想問一下我那天聚餐完醉酒後，是不是有發生什麼事？」郁凱眼睛
直視哲宏，似乎迫切知道答案。
「喔...就你喝醉酒載你回家阿？」哲宏回答道，帶著故作釋然的語氣。
「你怎麼知道要載到他那邊？」郁凱單刀直入說道，他沒說「他」是誰，他相信哲宏
知道是指誰。
「嗯...我有看到他打給你的未接來電，而且看到你們滿多來電紀錄的，就覺得你們
應該熟識，然後就打給他」哲宏說道，他放緩了車速，好能把部份注意力集中在
接下來的應答。
「你看了我手機？」郁凱確認說道？
（難道他知道了？）
「....對，這樣才知道要載你回哪阿」哲宏回答，但說完他就後悔了，因為這話帶有
極大矛盾，他明明知道郁凱是住宿的。
「你還看了什麼.....學長」郁凱有點憤恨講了前半句，但又覺得自己的語氣不妥，
末尾補充稱呼了學長，試圖彌補及緩和氣氛。
哲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眼睛直視前方開著車，他想著要怎麼回答。
郁凱也沒再問，他也把目光移開，靜靜等待對方的答案，儘管他已經做好最壞的心理
準備。
「嗯...其實我是，你也是吧？」過了一陣，哲宏邊開車邊轉頭說道，語氣帶著刻意的
淡然。
「嗯。」郁凱半晌後說道。
「所以那天在看到他來電，並知道你們很多電話往來後，好奇下我有看了你們的簡訊」
哲宏眼睛轉回開車視線，刻意與郁凱目光避開。
「為什麼要看別人的簡訊...」郁凱儘量以冷靜的語氣說道，他沒有把目光看向對方，
他怕自己會因此發更大的火氣。
「對不起...」哲宏真誠說道。
隨後車內第三度靜默，哲宏心裡雜緒分陳，他是打從心理討厭現在這種氣氛，他原先
以為 李毅已經告知郁凱那晚的一切，郁凱是知道這一切後，想來「認親」才打電話
給自己，沒想到是現在這種狀況。
（幹...他就什麼都沒說？）哲宏氣惱想著
「他之後有跟你了說什麼嗎？」哲宏確認問道。
「沒有，你們說了什麼？」郁凱說道。
「..........」哲宏無言。
「你們說了什麼？」郁凱轉頭後又問，語氣稍微高昂。
「他....跟我在大一時約過兩三次，所以我們不算完全不認識」
「然後有聊了一下你們認識的過程」哲宏簡略說道。
「你們約過？」郁凱確認問。
「對，那時候有個網路聊天室遇到的...」哲宏說道。
之後雙方沒有言語，沒有目光交集，但哲宏聽到車內除了雨拍打聲外，夾雜
著輕微紊亂的呼吸聲，像是壓抑，像是忍耐。
「學長，可以載我回去嗎？」良久後，郁凱開口說道。
台北，高架橋科大校門口。
一台藍色車子緩慢停在校門口。
「嗯...我還是要再...」停車後，哲宏試圖開口，他覺得剛剛應該可以解釋的
更好。
「學長，今天謝謝」等哲宏說完郁凱便打斷說道，隨後打開車門，頭也不回地
迅速關門離去。
大雨磅礡的雨夜，郁凱甚至也沒拿傘，就這樣往宿舍方向走去。
（這樣不會淋濕嗎？）
正當哲宏這樣想著，便看到郁凱在校門口噴水池前邊踱步拿起手機撥號，貌似沒
能接通，他隨即打了第二通，藉著噴水池的裝飾燈餘光，他看到雨夜中的郁凱越
走越急促，胸膛微有起伏，但似乎第二通還是沒能撥通，旋即他看到撥完電話的
郁凱把手高舉起，竟直接把手機扔向噴水池，而後就快速地往宿舍走去。
車內的哲宏有點看傻了眼，看著逐漸遠去的高大背影，他覺得沒有人能抵住郁凱
現在的怒氣，就算是李毅，也不行。
晚上，新竹宿舍內。
「瞪瞪瞪瞪瞪瞪瞪瞪瞪瞪....」桌上手機突然響起來，阿宏看到銀幕上顯示是
「浩呆學生」的來電，又等了幾聲，他也感受到電話聲的催促，阿宏忍不住跑
去浴室門外喊：
「ㄟ阿毅，你有電話，要幫你接嗎？」
「不用，我馬上出來」
「喔」
沒多久後手機又響了起來，覺得瞪瞪瞪瞪的聲音頗為煩人，又是「浩呆學生」
的來電。
（他有接家教？對方這麼急還打兩通？）阿宏想著，這時李毅急忙從浴室走出
，上半身仍赤裸且尚未擦乾的他急忙拿起手機，但還是未能接到。
「還好吧？」阿宏觀察到李毅似乎急忙觀看手機的樣子。
「嗯...換你洗了，抱歉你是主人還讓你等我洗」李毅說道。
「哈，不會啦，那我先進去」阿宏似乎感受到些微異樣的氣氛，進浴室前刻意
拍了一下李毅圍著浴巾的屁股，拿了早已準備好的換洗衣物離開。
等浴室傳來水聲，門外的李毅胡亂把過大號的上衣穿上，旋即拿起手機回播。
「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嘟聲後開始計費」
「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嘟聲後開始計費」
接連撥兩通都是語音信箱語音，李毅坐在床上，心情忐忑不安，他又拿起手機
撥了第三通，那端一樣傳來語音信箱的語音。
（郁凱不會是生氣了？）
有點煩躁的李毅站起來望了望窗外，仍是淅瀝大雨，剛來的他也不好意思就開
口要阿宏又載他回車站。於是他簡短打了封簡訊傳了過去，似乎這樣，自己就
能心安些。
之後洗漱完畢的兩人拿了雨具，一起走路去外面吃了晚餐，阿宏觀察到不管自
己跟李毅講什麼，李毅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而且總三不五十談話到一半
，眼神就盯著手機看，很像在等著什麼重要的回電或訊息。
「你有重要電話要回？」終於，阿宏忍不住問道。
「嗯...還好啦」李毅回答，這刻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分神失態。
「你先回，我等你沒關係。」
「嗯...不然你等我一下」李毅應答道，隨後他刻意與阿宏隔了一段距離撥電話，
但沒多久又走回，臉上還是略帶失落。
「還好吧？」阿宏問道。
「嗯」
「那回我宿舍了？」
「嗯...你可以載我回車站嗎？」
「現在？」
「對，對不起...」
「但...現在也沒車了？」
「.......」
「先回宿舍吧，我明天載你搭最早的？」阿宏說道，用一種商量的語氣。
（這麼急嗎？....那通電話這麼重要？）
「好」遲疑一陣後，李毅說道。
（希望來得及...）
深夜，宿舍。
「ㄟ，阿毅，你還記得上次我們躺同一張床是什麼時候嗎？」一片漆黑的房中，
阿宏的聲音傳來。
「...畢旅的時候？」沉默片刻後，李毅回答。
「哈，你還記得，那你還記得那時發生的事嗎？」那側又傳來阿宏的聲音。
房中沒有再傳來李毅的聲音，讓人摸不清李毅到底是在回憶，還是只是單純不想
回應，但 若有人突然打開光源，就能看到李毅帶笑的表情。
「ㄟ，阿毅」
「嗯？」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黑暗中，阿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