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Ass and the City 尻托邦〈兩隻魚〉(柒)

作者: MeeNei (賣傻)   2018-01-07 01:12:54
  我決心要去找他,於二零一七的暑假,碩士學旅第一年結束。我亟欲回到中國,再見
上他一面。若我能再見他,也許,真的也許。一路從年初喊到夏天,他始終未答應我,硬
是拖著,我不理解他因何如此抗拒。
  「我不想讓你看到現在的我,這麼落魄。」他說了幾次同樣的話。當初我們相遇時,
他身價百萬。如今不如往日,他龐大的自尊不允許他在另一個男人面前潦倒。
「我不在意,我可以自己出錢。」
「但我在意。」
  「而且,他最近有點不高興。他一直知道你是他無法超越的存在,而且他知道我們還
在聯絡。我想要好好地和他發展,他一直在我身邊。我們雖然老是吵架,也聊不來,但我
需要他。」
  「你不是說過根本不愛他,你們根本不合。」
  「是吧,但現在我們就在一起。」
  那我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們能夠復合?我們隨時都能。
  「我們沒有未來。」
  「嗯。」我深知他是一個善變的人,就像他始終不明白,或說不願明白自己的性向,
或自己究竟愛什麼、想什麼。但我亦不在意,因為我執念在此與他虛度,以我所有的。
不時,在公車車窗的倒影、夕陽下微寒的柔風,我都會想起他。每個空蕩的床側、每篇詩
作、每個舞姿,都有他的遺跡。偶爾,我們依舊聊生活、聊性、聊愛。歲月靜好,不願奢
望更多。而我不再提起自己要去中國找他,夏天回了一趟臺灣,在八月又回到了溽熱的紐
約。他已經數日沒有回覆訊息,但先前也常這樣,工作一忙便什麼都忘了。只希望他過得
好,即便那也已經與我無關。
  八月九日,我再傳了一封訊息給他,「又死啦?」
  「對方開啟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的朋友。請先自我介紹,對方接受後,才能聊天
。」
  不是朋友?等等,怎麼會……?我們現在連朋友都不是了嗎?
  我一連傳送了好幾次朋友邀請給他,「搞什麼啊?」「你怎麼可以這樣。」「把話說
清楚,我就離開。」守在螢幕前,緊瞪著任何變化。
他終於通過了我的邀請,給了一個凝重的表情符號。
  「什麼意思啊你。」
  「和你說了啊,他覺得我一直忘不了你,不高興了。」
  「反正你又不愛他。」
  「我愛他。」
  「怎麼突然又愛了。」
  「不喜歡他的人,但是對我挺好的。不過他最近太煩了,還會看我的手機。」
  「我以為在你的生命裡,我比他重要。」
  「但你是過去式了。」
  「雖然過去了,可是是生命裡很重要的一部分,對我來說。」
  「對我來說也是。他不想讓我聯繫你,覺得你對我太重要,我忘不掉你,說你是一道
坎。」
  「所以怎樣,他叫你刪掉我,你就做了嗎?」
  「我當然做了啊。」
  「為何。」
  「他是我的男朋友。」
  「覺得可以放下我了?」
  「嗯⊙_⊙ 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不想傷害他。我很愛他。」
  「因為他對你好你就愛他啊?」
  「什麼亂七八糟。」
  「你自己說的。」
  「我愛他,就這樣。不想我的過去給他帶來傷害。」
  「你說你不喜歡他,但他對你好,然後又說你愛他。」
  「喜歡和愛不一樣啊。」
  「差別在哪,跟我說說。」
  「不喜歡是因為和我生活過不到一塊去,很難溝通,但是我愛他,願意為他去改變我
過去的習慣。」
  「那愛是哪裡來的?」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會不會分手,但至少我現在很愛他。」
  「怎麼可能會有不喜歡但是愛的狀況。」
  「我啊,我就是啊。」
  「你有病。那你愛他給你的感覺是什麼?」
  「安穩,溫馨,信任我。」
  「你只是需要一個人在旁邊吧,像寵物一樣,但這段關係並沒有讓你更好。」
  「你不要這麼說。你不許說他,他現在是我男朋友。」
  「我沒有攻擊他,是你自己提出問題的。」
  「如果你有,我真的要徹底把你刪了,哈哈。」
  「我沒必要說他,你自己清楚。我希望你快樂,你快樂就好。我只是想知道你對這段
感情的看法,就像我們以前什麼都可以聊。不會因為你進入下一段關係就不一樣,你想要
這樣的關係那就去做吧。」
  有把溫火從喉際不斷上竄,煙硝哽嗆。
  「為什麼,你能愛他,卻不能愛我了?」
  「因為我變了。」
  「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蠻笨的,還是一直想你。」
  「可不是,想我幹嘛。」
  「過去就過去吧。」他這句話出口,像是字從來只是字一樣。
  「我忙了哦。」
  「掰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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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的下午,我從一場長夢裡半醒。渾渾噩噩地拾起手機,發現他傳了一封語音訊
息給我,我即刻點開,連忙地按響了訊息。
  「你要是還愛著李騖,你就來跟我爭。你要是想玩他,你就早滾。」
  訊息裡是他的聲音,不帶情緒地說出這段文字。當我想回覆時,發現又再一次,他刪
除了我。我不再傳送朋友邀請,僅握著手機發楞,良久,也沒意識到它何時已經落到了地
上。出神地望著前方一片空虛,寒勁從夢裡抖竄出來,不想比噩夢更慘酷的竟是生活。
  李騖,我想起尼特那次聚會的一句話,不料再叫起這個名字,竟也成了最後一次。
  午後的橘陽蒸得室內濛濛一片,想起晏殊的〈踏莎行〉。
  「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臺樹色陰陰見。春風不解禁楊花,蒙蒙亂撲行人面。
翠葉藏鶯,朱簾隔燕,爐香靜逐游絲轉。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
  「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春暮如情尾,好大一聲巴掌。人還未醒,日
已黃昏。
  我不敢和人說,也不知怎麼與人說,只同一個高中時代的摯友傾吐。我叫他「就是T
」,因他在男同志社群裡始終跌跌撞撞、識人不清。我時常想,他不如當個T,也許人生
會輕鬆許多。
  「你們都不是當時彼此相愛,視對方為終身靈魂伴侶的人了。」就是T回。
  「你們都不在北京了,」回不去了,「你也不再是那個在北京讀書的江峰。」是嗎?
可我總想著我還愛他,不是嗎?
  「該往前走了,江峰。」他甚少喚我江峰,我明白他有多認真。
  我也很想,真的。
  從二零一五年六月十日,到二零一七年八月十二日,七百九十四個日子。其間我倆起
起伏伏,永遠是兩座城市的距離。即便經歷中國那段糾結的歲月,以及分手,再到後來他
與別人交往,我始終堅信我們的靈魂屬於彼此。直到那天,我真正第一次有了「失去」的
感覺。分手從不等於失去,分手僅是關係的掠奪,但失去則是靈魂的大刑。而更殘忍的是
,當愛上一個人,僅僅是在愛上的那一刻觸碰了他,此後便是永恆地放手。
  我拉開抽屜,瞥見他送給我的內褲,他的內褲。在成都,我沒從北京帶多少衣服。「
我的借你吧。」「你這都鬆掉了!」他從櫃子裡拿了一件塌垮的水藍色內褲,遞給了我。
後來即便它給洗得越來越撐,我也捨不得丟,只放在抽屜裡。今後我每回滑開抽屜,都會
看見它,靜靜地躺在那裡,像屍卻不臭不腐,一尊荒蕪的碑。
  我打開手機,點出微信,已然月餘不曾收到他的訊息。但他的對話仍僵在頂端,腳尖
佇立著,睥睨地憐憫。兩年前,我將它置頂,不曾想過會有解除的一日。如今它悄然下沉
,成了第十七個,可能也永遠不會再浮升。我發現他換了張相片,他貌如個專業的補教名
師。相片裡他笑容依舊,我卻再也無能熟悉了。
  相簿裡,他的照片都還在,甚至手機已然將他設定為一個「人物」。事實上他佔據了
兩個席位,一個戴眼鏡的與一個沒戴眼鏡的他,畢竟科技不如我一般明瞭他。他曾主演過
許多我的相片與影片,記憶體裡的明星。我每日都會看見他在我房間的牆上,熟睡的他還
有與雉奴遊戲的他。那個鏡頭角度的背後,曾經有個人,死心塌地地以對他的愛為食。
  我開始相信「魔鬼藏在細節裡」,或者細節本身便是魔鬼。生活的軌跡裡削下的靈魂
碎片,它們繼而有了自己的生命,最後卻總選擇背叛。
  一個午後,我在床上靜躺,頭沉沉地枕在自己的左手上,髮絲跌進焚涼無定的指間。
金橘的晚陽岔過窗外的逃生梯,鑽進臥室裡,溫良地把室內的殘忍空空點亮。看著曠白如
魚肚的天花板,我赫然無因地淚流不止。
  「透著一片迷濛的光
  匯成一片靜默的海
  擋住我往前 擋住了
  幸福的知覺
  你總是擁抱我
  說你喜歡這樣的溫度
  可是沒說你愛我
  你沒說
  親愛的
  換我說了
  我不要你了
  我不愛你了
  你走吧」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下午〉一時如潮水般掩來。
  此刻我又再次看見自己於海邊,而他在淺海的光束裡乍顯還逝。我半身入水,即將自
由。看著他的蜃影,還不時與我招手。斜陽眩目,再眨眼時才了悟他早已遠離,潛去海底
,深深幾許。我卻仍在半陸貪乾,渴哽無語。我再一次想到莊子,還有教授所說的「忘」
。我分明已然做到,卻為何仍在受罰?我只是卑微地、低到了塵埃裡地愛著一個人。這時
我才明白,愛令自己仍有期待,僅是不為對方做決定遙遙是不夠的。因而我回不去大海,
思念的屍永佇潮線上受刑,為執所苦。不為對方做決定僅是浪漫的自瞞,我仍在深愛,仍
在等待。
  這場似為而非為的淚祭,巴望著超渡我的地縛與他的蜃影。
終究一躍,縱身大海,他的笑靨沖過腦後。但我澄澈,清楚他在這片海的某處,天地浮游
。那樣便足矣,淺如片刻的我們的愛,永遠安然生死於這片海中。
  一代宗師裡的一句臺詞:「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我不曾細想這句話,
直到現在。我不再相信世事有絕對的始止。我並非直到遇見他的那一刻才開始愛他,而是
過往的每一步、每個決定,都刻劃著我愛他的緣分。在遇見他前,我路過眾人,嘻笑怒罵
。臺中臺北,以至走遍中國,最後回歸北京,只為與他相遇,然後用我們的相遇去複習我
們闊別的此生。即便此刻,看似已然止息的當下,我寫下的一字一句仍穩穩刻在我倆的故
事裡。當下即成未來,如此後設的愛情。縱然筆停燈歇,故事仍在低語,冥冥安待下一回
相遇。
  一個午後,我與凌世見面,兩人走在街上亦說亦笑。最後來到一棟樓前,我看向他,
表情有些緊張,他的語氣難得溫柔:「我們一起,好嗎?走吧。」走入室內,倆人緩緩坐
下。一個男人走近,他坐在我的對面,我有些侷促地笑了笑。午後的陽光斜進窗裡,在我
空空如也的手上斑斕,像海裡的光柱。我想起了那個始終不曾來到的手串,幾乎要無淚地
泫泣,卻又會心,淺淺莞爾。連同他曾說過的那個未知的禮物,我淡然明白,此生再沒人
能以更珍貴的東西相報。
  然後男人開口,我笑了笑,告訴他。
  「你好,我想要刺青。刺兩隻魚:一隻金魚,一隻鬥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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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尚有後記,有創作的感想與歷程,以及故事的後續發展,考量一些原因就不傳上來了
,有興趣的朋友們請到部落格觀看。謝謝所有支持的版友們,我很感謝,未來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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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allinlove (Ballinlove)   2018-01-07 01:35:00
先推再看
作者: Gallade (Gallade)   2018-01-07 02:25:00
好喜歡QAQ
作者: WaterWind321 ( )   2018-01-07 10:26:00
希望有緣很快到來。
作者: polesirius (ff)   2018-01-10 12:55:00
放手真的是門很難的學問啊。很棒的故事,期待你下一次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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