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前往教會的路上，沒有上次那樣的惶恐、緊張。等教會禮拜結束之後，就要向媽坦
承了。雖然很害怕，但一想到這幾年來的苦難，以及這幾天以來心理上的折磨，終於要做
個了結，也算是可以解脫了。這樣的想法，是我最近最常安慰自己，給自己力量的想法之
一，就是解脫二字。
今天，牧師講什麼，我無心聽，只自顧著斟酌等會兒要出櫃的台詞。然後拿出一本小筆記
本，心理想到什麼，需要什麼，就寫下來，寫字可以讓穩定心情，就當我跟上天的祈禱。
寫下的詞彙很多，不外乎就是繞著「勇氣、接納、愛、原諒、堅強」等字樣，反覆地寫來
寫去，好像信念越寫越堅定一樣。禮拜的時間，彷彿比武的一炷香，竟一下就燃盡了。散
會後，我爸走向我，看起來比我還要緊張…
爸: (看起來很焦慮) 等一下回家你要說了嗎？
我: 嗯，會…(我看得出他期待我說出肯定的答案)
爸: 好啦，長痛不如短痛，等一下回去你好好說，不要太刺激她。
回到家，我先跟我媽一同(假)悠閒地坐在前院的塑膠椅上，隨意地聊天，同時我在等爸從
教堂回來。雖然我爸已經早於我媽2周前就知道，但我知道有些人會非常在意自己是不是
最後一個知道，所以我刻意等我爸回來，在二佬面前出櫃。
爸騎單車回來了，卻帶著鐵青的臉色。
我最期待、最害怕的這一刻終於來了。
我: 爸，你去拿椅子一起來坐下，我們一起聊天。
心平氣和的語調，卻包裝著非常不踏實的心跳。接下來，本想試著慢慢說，誰知道我爸操
之過急，催促著我有話趕快說。好吧，我也不能要求我爸什麼，畢竟他在這出櫃的過程中
，也算是個受害者，他心煩急躁也是正常的。
我: (語氣平緩)爸~媽~ 我愛你們。
爸: (非常臭臉)有什麼話就趕快說，不要再拖了
我: (伸出雙手緊握著我媽充滿歲月痕跡的手) 媽~……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完成你的期望
…
媽: (露出勉強帶著憂心的笑容) 怎麼了? 什麼期望?
我: 媽，對不起…我從小就知道我不喜歡女生，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坐在她身旁的我，彎下身子，低下頭，緊握著我媽的手心，眼淚撲簌簌地落在眼鏡上，痛
哭著乞求她的原諒。但她可能被我突如其來的眼淚嚇了一跳，她頓時不知如何是好。
媽: (像哄小孩般反覆地說)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再改過來就好了…
我: 媽，對不起…原諒我好嗎？可以不要離開我嗎？可以不要像大阿姨離開表姊一樣好嗎
？我真的很害怕…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媽…可不可以接受我…?
她起身走進屋裡幫我拿了一盒衛生紙出來，要我擦拭眼淚。
但是溫馨的場面，只有前面幾分鐘。我媽好像想通了什麼，臉上表情開始轉變成絕望、痛
苦的表情…她把臉撇向一旁，眼淚開始一直掉下來，哭了幾分鐘，才開始說…
媽: 你怎麼會是同性戀?怎麼會走偏了? 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小孩？我知道我小時候沒有
照顧好你…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 我沒有辦法接受…我真~的沒有辦法接受…沒有辦法改
嗎? 這麼丟~臉的事情…
我: 這沒有辦法改啊…如果有一條輕鬆的路可以走，我也不想走這麼困難的路啊… 媽…
對不起，不要生氣好不好?
接下來，她一直要求我改變自己，可每當我老實回答她的時候，她就更加心痛，無法接受
，一直說生不如死。
出櫃的情況已經很不好了，她又跑去朋友家喝到醉，連平常沒抽煙的她也抽了好幾根，完
全失控。而且話鋒越來越尖銳，不時以死相逼，甚至限期要我改變。但，我唯一能做的，
也就只有勸阻她不要在傷害自己身體。不停地表達我對她的愛，避免她發生意外，因為我
知道愛絕對有力量能讓人活下去。就這樣折騰的半夜，她在床上哭到累了才睡著。
隔天，禮拜一，毫無心思上班。雖然有我爸在家看著我媽，但一顆心懸在半空中，心中的
煩悶怎麼嘆都嘆不出來，厭世的念頭一直揮之不去。但我除了堅強，要比父母親更堅強，
我還能怎樣？我早上利用了空檔，撥個電話給我媽，關心她的狀態，但是電話的另一端傳
來的，是醉到胡言亂語且泣不成聲，然後一直說給我半年的時間，要我改過來。
雪上加霜，我哥因此也知道我的同志身份了。他可能本來也覺得無所謂，但是因為我媽的
原因，他也變得心煩。於是立場就站在我的對立面，在電話上一直要求我要改，說是為了
老人家，至少努力看看。我一時間我感到四面楚歌，非常難受。
但我一直說服自己，不可以因為同志這件事情，跟家人起爭執。既然選擇出櫃，就要包容
家人的不諒解。只是，還是私自感嘆，同溫層活的太舒適，一但離開同溫層的時候，才知
道有多艱困。擁有再多的知識、邏輯與道理，都只是為了自己看得開，但這個社會不見得
這樣看…
下班開車回老家的路上，心急如焚，也很心煩，順路在全聯買了幾包木炭還有鍋爐放在車
上，好像為自己人生做了最後一道安排。
晚上回到家，氣氛死氣沉沉，只有客廳開了一盞燈，桌上有一瓶礦泉水跟一個超商的麵包
。一旁絢麗的聖誕燈一閃一閃的，照亮的卻是牆腳掃作堆的碎酒瓶，不敢想像今天發生了
什麼事情。我媽反鎖在房裡，我鼓起勇氣在門後叫了她兩聲，後來她慢慢地走出來，只有
憔悴的表情，沒有說話。
爸: (皺著眉頭，帶點憤怒對我說) 現在要怎麼辦？媽給你的期限，你有沒有把握？你媽
這樣一整天不吃不喝，她這樣子我真的看不下去，看了也很心疼。難道沒辦法嗎？你看，
連一個麵包都不吃…
我沉默不語，但思考著朋友今天教我的方法，就是答應會試著去改變。反正眼前最重要的
，讓我媽不要再歇斯底里，恢復正常的生活作息。
我: (試圖安撫我媽) 好啦，媽~ 我會努力試一試的…
媽: (微弱的聲音) 算了…不用勉強。(說完又開始絕望地掉眼淚)
此時我媽順手拿起桌上的礦泉水喝了一口，讓我信心大增，她至少開始喝水了。但是我爸
在一旁一直要我要改，甚至還要禱告著乞求上帝能給我力量，去改掉同性戀的「習慣」。
我不怪他們，畢竟他們對同性戀幾乎一無所知。而且我不停地要求自己，不要因為此事跟
他們爭執，需要的是溝通。
後來，出櫃後第三天，我爸、媽的生活開始慢慢步入正軌。媽一樣照常的料理家務，爸也
開始恢復工作。只是我媽好像每天都睡不好，常打哈欠，精神不好，常若有所思，看起來
有些憔悴，也不太跟我互動，或著互動的不太自然。或許還無法接受事實吧，也可能懷抱
著我還能改變的希望。我期許自己能夠有勇氣，再跟他們開啟這個話題，讓他們了解櫃子
裡的世界沒有那麼可怕。但又怕開啟話題之後，好像觸碰了什麼警鈴，又開始天翻地覆..
出櫃之後，自從我爸媽生活比較恢復正軌開始，我嘆的氣也比較少了，壓力也釋放了一些
。雖然他們不能接受，但這不是結果，是個過程。這幾天，我開始仔細看了同志諮詢熱線
的網頁，或許有一天，我、或著我父母親，能夠利用這個資源，尋求協助，一起度過難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