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之後的堯從家裡搬了出來，在與父親的住處相距不遠的地方租了房子，展開了小
倆口的生活。
結婚典禮上，阿學也穿了西裝出席，但整個人肢體僵硬，連轉動脖子都顯得為難。因
為我得到會場幫忙，而他又不想一個人來，只好跟著我一起提前到達。
「到底是誰的婚禮啊？你們這一對穿得這麼帥，是打算搶走我的風采吧！」堯數落了
我們幾句，礙於今天新人最大，我也不好回嘴。
「敬堯大哥，你今天才是真的好帥，超帥，看得我都想搶婚了，乾脆我們兩個手牽手
直接去走一趟紅地毯吧！」學油嘴滑舌地直把堯讚上了天，雖然聽來有些不是滋味，
但我必須承認，今天的堯真的很好看，比起我以前所想像的、他穿起西裝的模樣，還
更讓人著迷。
學說他想去看看新娘，一溜煙地就跑了出去，只留了我和堯在房間裡。
「你們真的交往了，對吧？一個月，兩個月？」
「嗯，但我沒在算時間。」其實還不到一個月，但我不想老實回答。
「你總算願意定下來，也算是好事啦！你知道嗎，前天你說要改成兩個人出席，除了
驚訝之外，我真的非常替你開心，想說無論如何，就算要趕走哪個客人，也要幫你們
橋到同桌的位子。」雖然知道他是在開玩笑，這樣的說法仍讓人感到窩心。
兩人之間突然沉默了下來，好像被什麼人拔掉了開關，於是聲音倏地消失，連呼吸都
顯得刻意。
我有點不習慣這樣的氣氛，畢竟我和堯之間很少出現這樣的情況，即使是向他出櫃的
那次。跟他坦白了自己是同性戀，雖然出現了幾秒鐘的空白，但我們很快就恢復了平
常的交談，東拉西扯地把彼此的對話填滿，感覺上，就好像只是分享了哪兒的排隊美
食或最近的推薦電影，然後他回了一句「真的啊」就簡單帶過。
那時他的確說了「真的啊」，語氣不是訝異也沒有慌張，簡直像下一秒就會開口說「
那我們下回去吃吃看」，那樣的氣氛。
「我也去看看新娘好了。」我猶豫了一會兒，終於站了起來，右手卻被一股力道拉著
。
「再陪我一下。」堯的聲音出現難得的不安。
「你這傢伙也會緊張……」我想說些什麼來取笑，但轉頭望著他時，卻接觸到一雙明
顯緊張、怯懦的眼睛，後頭的話就再也說不下去。
坐回去之後，他才放鬆了力道，用左手輕輕握著我的右手；濡溼的手汗膩在皮膚上，
像是沿著手臂一路爬了上來，惹得心上也跟著一陣騷癢。
我開始說起和學認識的過程，聊起學這個人的一些怪癖，其實我這些事我沒打算跟堯
分享太多，一來我還不確定這段感情會走多久，二來已婚的堯與未婚的堯，對我而言
終究有些差別，但這個場合實在太過尷尬，不說些什麼似乎很難坐得住。若說緊張的
人是堯，我心裡或多或少也懸著某些想法，關於他的新娘，關於他提過的往事，關於
他的父親，關於那些他當時還沒有向我開誠佈公的過去——
我只是隱約覺得不對勁，卻沒能想得那麼深、那麼遠。
「很緊張嗎，結婚？」我小心問了一句，聲音連自己聽來都覺得不自在。
「楷，我真的……我真的可以當人家的丈夫嗎？那要負責對方的一輩子耶！我真的準
備好了嗎？剛開始好像憑著一股衝動就求婚了，但愈接近這一天，心裡反而愈慌張，
很不踏實，我好像根本沒有準備好讓另一個人完全瞭解我……」堯喃喃自語地說著這
些話，有些地方纏夾不清，聲音還糊在一塊兒，很難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堯，敬堯，停下來。深呼吸，對，深呼吸……」
我看著他，他也正面望著我，我們不知道何時起已經雙手互握。
「對，鼻子吸，嘴巴吐，慢一點，什麼都不要想。」我拉著他簡單地深呼吸，連帶的
，自己的心情也跟著穩定了一些。
他吸吐了幾次，閉上了眼睛後又重新張開，裡頭的混濁慢慢匯聚，眉毛也終於舒展開
來。
「這是你去瑜伽課學的，什麼拉梅茲呼吸法嗎？」
「什麼拉梅茲呼吸法，那是孕婦學的，你想說的是「Ujjayi呼吸法」吧！但我現在教
你的只是簡單的自然呼吸，不要亂扯。」才一說完，我自己就笑了出來，連帶地整個
呼吸循環也破了功，而對面的他當然也忍俊不住，爆笑出聲。
下一秒鐘，我們才意識到自己正牽著對方的手，趕緊鬆開手、坐回原來的位置。
「其實我也不知道你夠不夠格當別人的丈夫，但肯定比我有資格吧！你也知道我很難
定下來，能不能專心地對另一個人，即使是現在，我仍然沒有把握，所以學只能算是
……算是倒楣的試驗品，這點你可不能跟他講喔！我想說的是，既然決定結婚了，就
盡力擔起責任吧！更何況她也不是那種只會要人家照顧的女孩，搞不好被照顧的是你
呢！」我試著笑了一下，發現整張臉的表情都無法自然，只好又接著說下去：
「我想說的是，婚姻是兩個人的事，不是你要負責她的一輩子，也不是她要照顧你的
後半生，你們是一起的——這些話我來說實在沒什麼說服力，你看看你，害我講出什
麼東西了。」我一邊說，一邊覺得臉上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眼眶有些發熱，抽動著鼻
翼想留住不斷失控的鼻水。
我跑進房間的洗手間，面對鏡子看著自己的臉，鏡片後頭是微微發紅的雙眼，抽動的
鼻頭與嘴角有種中風的前兆，實在太不像自己了。
對於剛才說的那番話，雖然只是因為堯的婚禮有感而發，有一部分竟也是在說給自己
聽，大道理我們都懂，說出來也不見得困難，難的是在向自己喊話，是要連自己也願
意相信、願意反省。我不知道堯能夠聽進去多少，但我的確想到了自己和堯的過去，
以及自己和學的現在——他的結婚或許是個契機，讓我得以放下曾經對他的執念；而
學的出現則正好是個轉機，讓我開始用心思考經營一段關係的可能。
我努力對著鏡子擠出笑容，想用那樣的表情出去面對新郎。
「謝謝你。」我感覺腰上一緊，肩頭跟著落下一點重量。
伴郎入場。新人入場。仙女棒與雷射光交織在黑暗的典禮會場，我在光影交錯中望向
執著新娘右手的那隻手，感覺自己的右手也跟著泛起一陣麻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