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陷入一段不算短的冷冰期。當時，也正好是大考期的衝刺期，我趁著這個機會，讓自
己專注於大考上，試著不再讓他的一言一行來影響自己的情緒。他似乎也放棄溝通了，那
次破裂後，他沒有試著再搭裡我，而他看著我的眼神，從過去的疑惑憤怒，漸漸地變成單
純的失望。同學雖然注意到我們的異狀，卻沒有人敢提起這件事。我們各自找到新的朋友
圈，也不再和對方有任何交集。我們從無話不談，變成形同陌路。
沒有了他的陪伴，我開始一個人讀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補習、一個人回家，但好像所
有能讓我快樂的元素，都隨著他的離去而消失了。我開始懷念與他歡笑的日子，開始懷念
那些我們通霄聊天的時光，我好想告訴他，其實我希望他能回來，但我卻沒有臉這麼做。
有時手機的一個震動，都會迫不急待地打開，看看是不是來自他的訊息，然而卻像鄭愁予
的新詩，一次又一次都只是美麗的錯誤。
「思念像是影子，你逃得越快，他就跟得越緊。」
寒假的學測，他考的異常的糟糕，勢必得準備七月份的指考。而我的成績則足以讓我考上
我心目中的學校，申請入學放榜後，為了不要干擾其他要準備指考的同學，我選擇不再去
學校。一方面怠惰，一方面也是為了逃離他，逃離他那令我心心念念的微笑。即便不在聯
繫，到了那些我們去過的地方，那些我們一起做過的傻事都還是會一一湧上心頭，我好想
立刻回到學校，回到他身邊，回到那些我們歡笑的日子，思念，是我對他唯一的註解。
鳳凰花開的季節，真正的離別也迫在眉睫，畢業典禮的那天，畢業生照例在大禮堂接受師
長們最後的祝福，標誌著一個階段的結束、另一段路途的開始。他坐在我斜前方，同樣的
背影、同樣的他，卻給我一種陌生的溫度，那種寒冽刺骨的疏離，已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
他。我和同學互道再見，為了不那麼尷尬，我也與他擁抱道別，一樣的觸感、一樣的令人
有安全感，卻少了友情的親暱、少了以前的溫度。
擁抱的時間很短，卻好像在這短短幾秒內，訴說了千言萬語的思念與矛盾，鬆開手，我望
向他的眼睛，他眼神至今我仍難忘，那是一種深沉的哀怨，帶著欲言又止的惆悵，但我不
願意去猜想他的想法，這一刻，我仍然努力掙扎，試圖逃離自己對他的眷戀。
禮畢，我走出校園。忽然，一雙大手環住我的肩，那是我熟悉的溫度，熟悉的觸感。
「衝三小！」我很驚訝他的突然出現。
『幹嘛不等我！我剛剛等你很久耶~』他試圖裝可愛、表現出以往的樣子，但我可以明顯
感受到他的緊張，那種害怕被拒絕的心情。
「你又沒叫我等你！」我笑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開心。
『我剛剛去買了飲料，走了啦！陪我去讀書！』他把冰涼的多多綠貼在我臉上，開心的笑
著。一切就像幾個月前，沒有絲毫改變，他就是那個他，我也還是原來那個我。
手裡的多多綠冰冰的，心裡卻無比溫暖。將近半年的疏離，在這一刻全部被我們的笑容融
化殆盡，陽光下，我們再次對彼此開懷大笑。他的微笑告訴我，他始終都在，不論我們吵
得多兇、分的多遠，他會永遠等我，而他的肩膀，永遠是我的最堅強靠山。
「為什麼你會願意來找我？」我問。
『我們不講一輩子的朋友，但至少，在畢業之前我們會一直很好，對吧？』他看著我，慢
慢的說。
他的眼神認真，我知道、我也記得這句話。我突然覺得很羞愧，那明明是我們一起許下的
諾言，卻只有他做到當初的承諾。
『我知道我畢業前不賭這麼一把，我們之後真的就不會再聯絡了。』他說。『我的高中生
活裡，只有你，我不想要最後的我們用不愉快的方式結束。』他真誠的看著我。
「對不起…」我小聲的說。
『什麼？聽不到？』他笑了，卻故意說。
「對不起啦幹！」我在他耳邊用吼的，我們兩個又打鬧成一團。
『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要問你。』他突然又認真了起來，隱隱約約，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
「沙小？」我嘴砲，卻掩飾不了我的緊張。
『你是喜歡我的吧？』他認真的說『應該...不只兄弟的喜歡吧？』
我停了很久，那一刻對我來說，時間是靜止的，我感受到我雙耳的灼熱、感受到雙手的顫
抖，手中的多多綠似乎也在這一刻變的難以下嚥。
「對。」在這一刻，我實在不想要有更多謊言，所有的故事、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源自於
這個簡單的答案，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以為我的出櫃過程會很痛苦緊張，但這時候的我
，居然是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幹，不早說！』他笑了，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真誠地笑。好像他早就已經知道了我的底
牌，只等著莊家掀開最後的秘密，好讓他可以名正言順的收走我全部的真心。
「那，你喜歡我嗎？」這麼多年來，我終於把這個問題問出口。
『我記得我回答過這個問題了耶！』他搭著我的肩膀。『我的回答和之前一樣，我喜歡你
，但是兄弟的那種喜歡。』
「我一直以為…我藏的很好的說。」我試著用笑掩飾，卻發現我的聲音開始顫抖。
『才不，我一直都知道。』他笑了。『你太明顯了。畢旅本來要跟你攤牌了，但那天我太
醉了，根本什麼都沒講到我就睡著了。學妹的事，我不想告訴你也是這個原因，我怕你會
很難過。』他繼續說。『其實我也想過我會不會也喜歡你，但我想我還是比較喜歡女生。
』
『因為我了解自己，所以我沒辦法給你承諾，對不起。』他結論。
「幹，你真的很機巴。」我槌了他一拳，卻發現這一拳好像是槌在我心裡，好痛。
我開始嚎啕大哭，哭得驚天動地，但卻從哭泣中，我感受到我的某種情緒，似乎從哭聲中
完整被釋放、被釋懷，那是一種重獲新生的救贖，我終於可以完全放下對他的執念，好好
面對自己的感情。他把我擁在懷裡，手溫柔的揉著我的頭髮，帶著溫厚的情感，撫慰我支
離破碎的真心。
『恩…對不起。』不知道多久，他在我耳畔溫柔的低語。
「白癡，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吧！」帶著眼淚，卻為他的抱歉感到好笑，為何是他要對不
起？這段沒有贏家的追逐，從來就不是他的錯。
『總覺得，不能接受你的愛戀，很慚愧。』他把我放開，直直看著我。
離開他的胸膛，我紅著眼眶卻帶著笑容，迎向他溫暖的雙眸，不用更多的解釋、不用多餘
的安慰，我們相視而笑。所有單戀的回憶，全部幻化成最美的春泥，為我們未來長久的友
情，建立堅實的基礎，然後開出下一個燦爛的花季。
「每一段人與人的關係，都有最適合也最平衡的狀態，也許需要經歷無數心碎、也許需要
備嚐眼淚、也許不能盡如人意，但總會迎來我們都可以接受的狀態，然後長久，然後結果
。」
那天，我的單戀殞落了，但我知道，我會永遠記得。即便我開始變老、即便時間稀釋了記
憶，我都會珍藏，那個校園裡，我們共同擁有的故事。偶爾，我還是會想起那些單戀的歲
月，偶爾，我還是會緬懷一起做傻事的時光，但這些偶爾，都不再帶有苦澀的情感，反而
有種苦澀後的回甘，甜甜的，暖暖的。
高中畢業了，一年、兩年、三年，我們都還保持著以往的溫度，現在的我依然會跟他視訊
、聊天，分享生活中的酸甜苦辣。那種由愛情昇華而成的親情，不似烈火般激情，卻如餘
燼般輕柔而溫暖。也印證了他「不講愛情，卻能永遠」的誓言，我和他依然是兄弟，將來
還要與他度過人生每一個春夏秋冬。
說好了一輩子的兄弟，我們之間的故事，未完待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