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蕪田園》
10
可恨的癌症快速侵襲老人的身體，開刀前醫生赫然發現癌症已經轉移，這也
宣判老人的死刑。
（快則三個月，慢則半年。）
雖然醫生這麼說，沒想到老人頑強的生命力，竟然撐過一年。醫生說他對標
靶藥物反應不錯，腫瘤不但沒有擴大，轉移的狀況也有改善。
這個年節，我是在醫院過的。
姊姊在美國沒回來，只有我和妹妹陪伴在老人身邊。
「傅先生呢？怎麼沒看他來？」老人穿著我去年送他的針織毛衣問我說。
「回花蓮過年了。」
「我以為他會來。」
這時我與岳漢已經分手了。
「你幹嘛跟岳漢分手？難道……？」妹妹對我的作法大惑不解。
「難道什麼？」
「你偷吃被他發現？」
「哪有這回事。」
「還是他偷吃？」
「妳不要開口閉口都偷吃好嗎？」
妹妹的前任男友Tony就是因為偷吃而分手的，所以她動不動就懷疑別人偷
吃。
根據可靠的消息指出，雖然Tony真的有偷吃，但妹妹也與別的男人有過肉體
關係。
「既然不是偷吃，為什麼要分手？」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腦袋壞掉嗎？」
「可能喔。」
「真是受不了你。岳漢那麼nice的人，你竟然跟他分手，快去把他給我找回
來！」
「唉唷，過完年再看看啦～」
這話是拿來搪塞妹妹的，反正過完年她就到上海去了，天高皇帝遠，根本管
不到我。
過完年，妹妹走了，岳漢回來了。他三天兩頭就來看老人，但年後老人的情
緒很不穩定，常常暴怒，也有幻覺，視力總是模糊不清。
醫院檢查後發現癌症轉移到腦部。
（沒救了。）
聽到消息的我頹然跌坐在椅子上。
雖說之前的好轉本來是不切實際的樂觀，但所有人都覺得老人可能會戰勝癌
症，連悲觀主義者的他似乎也覺得有可能不會死。
「應該撐不過夏天了，可以考慮讓他轉到安寧病房。」許醫師對我說。
但我一直不敢跟老人說癌症轉移的事，只見他的脾氣越來越壞，像是變了一
個人似的，對岳漢不再好言好語，反而會罵他是個「玻璃」、「屁精」，或
是「腳仔」。
對老人惡意的話語，岳漢總是笑笑的。他也是經歷大風大浪的家庭革命，他
的原生家庭對他的同志傾向非常不諒解。
岳漢家中三代單傳，而他又是獨生子。
「你別理他了，我照顧他就好。」我對岳漢說。
岳漢按著我緊繃的肩頸，說：「這怎麼行，通通丟給你一個人，你會累垮
的。」
「喔喔喔，好舒服…他又不是你的誰，何必這樣忍耐？」
「他是個好人，我喜歡他啊～」
岳漢就是這樣單純的大男孩。
只是老人撐不過癌症的煎熬，再也沒從加護病房出來。
「活了七十三年，夠本了。」這是老人臨終前最後一句可以辨識的話。
老人死後八天舉辦告別式，姊姊妹妹總算趕上了這個場合。
我捧著老人的奉金甕仔放入塔位之際，姊姊突然跪下大哭起來，說：「我們
現在是沒父沒母的孤兒了！」
在場所有的人，包括我都哭了。
站在遠處的岳漢，更是哭得一塌糊塗。
喪禮之後，妹妹被上海公司開除，跟著新交的男朋友到歐洲旅行去了。
姊姊帶著齊明、齊亮…不，現在叫丁齊明、丁齊亮回到臺灣，拿著一輩子都
花不完的贍養費在臺中開了間賠錢的生機商店。
「妳這樣簡直是把姊夫掏空了嘛。」
「他那麼會賺，再賺就有了。」姊姊輕描淡寫地說。
我看著她臉上的濃妝，突然為她下一個男人感到悲哀。
老人的遺書夾在他最喜愛的《鏡花緣》中，裡頭寫道：新莊的房子留給姐
姐，麥寮的祖厝留給妹妹，鄉下的田則分給我。姊姊妹妹當下寫了拋棄繼承
的同意書，把房產都留給了我。
沒了父母，房產又有何用呢？
這個夏天，我回到鄉下，將全然荒蕪的田園賣給已故鄉長劉耀發的兒子，他
開的價錢挺不錯。
在簽字的同時，我突然想起老人生前的幻覺：「劉耀發帶人要徵收田地。」
萬萬沒想到，最後這塊田還真賣給劉耀發的兒子。
田裡的東西，我什麼也都沒帶走，只帶了老人養的黑狗小剛回家。
我從後照鏡最後一次望向這塊田土，小剛則乖巧地趴在後座。
（這狗兒很乖，岳漢一定會喜歡牠。）
我發動車子，駛離這塊已不屬於我的田土。
田園已蕪，歸去來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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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彝倫的假言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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