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之七，L。
你啊，畢業快樂。
L寫了篇文章給我，說是給我，倒不如是在畢業之前，替自己身邊的朋友留下註記，如我書寫一般，記下那些男孩在我生命中留著的雪泥鴻爪。
昨天半夜，從貓空騎車回家，躺在沙發上滑手機，看見那篇文，眼眶頓時發酸。
剛進大學時，總會找幾個氣味相投的人結群，那時即和L莫名熟識。
在大一共同課還很多時，下課之後，我們會一起去吃飯，搭公車去師大、公館逛街，或和其他同學去看展，拍一些自以為的意境照，以為這就是多采多姿的大學新生活。
和L的話題也沒特多，只是習慣在臉書上聊一些小小的心事，不觸及深處，僅輕輕帶過，然後用一首歌做個簡單的結尾。隔天再見，重複昨日，生活總是慢慢地讓一個人依賴上另一個人。
我不知道L那時是怎麼想的，可是確實日後想起，我猜，那時我是喜歡L的。喜歡他同樣很高，但矮我一點的身形，瘦瘦的、黑黑而健康的膚色，喜歡他那時還很笨拙的穿著，喜歡他臉書上分享的歌曲，喜歡他莫名其妙的斷句與標點符號。
可是我沒有和L說過這件事，我也沒有要講的，在升上大學的那年暑假，我才走脫一座廢墟，也許只是寂寞，找個人來填充。
對我而言，這是卑鄙的。
於是我很自私地與L疏離。
L興許是察覺了我的異樣，沒有問我，也沒有試著要挽回什麼，但我們還是朋友，出現在共同的聚會上，打卡裡也會有我們的身影，但變得是我，我不敢碰觸的他依然是他。
我想起故事裡總是有一方永遠猜不透另一方，我也想起那時最愛蘇打綠的一首歌〈是我的海〉。
大一新生舞會的那天，我喝得很醉，曾經傷得太重、記得太深的感情在酒精催化下發酵，酒量未好的我哭鬧了很久。
然後在其他人攙扶我搭上計程車，回到學校附近的租屋處時，半夢半醒，我突然沙啞地唱起那首歌。
「你知道我不想離開／你知道我有多無奈／如果時間一直走得那麼快／我怎麼對你依賴」
幾天之後，為了賭氣，或是證明自己些什麼，不管是釐清性向認同，抑或代替心裡空缺的那塊，在下著毛毛雨的深夜，我回應了別系學姊的追求。
然後不到兩個月，我和學姊分手了。
「是我的海／陽光的下午慢慢感染／當海不藍／飛起的夢想都變塵埃」
那時電腦裡總是重複播放這首歌，連去KTV裡，那不合我聲線的旋律響起，我都還是擲起麥克風，嘶力唱著，彷彿深深刻在心底那樣，不管是L，或是引我走入廢墟的那個男孩，甚至是我滿懷歉意至今的學姊，都希望他們能懂，然後原諒我。
和L疏離之後，我們就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關係。朋友圈重疊，我們總是一起出席大大小小的聚會，然後慢慢地對身邊的好友出櫃。
上個月底，朋友生日，我們又一同去了夜店。
L喝得很醉，但我沒有，大學四年鍛鍊了很好的酒量（吧），只是恍惚之間，我以為我們又回到了剛進大學，一切單純美好，他是他，我是我，一切都放心交給緣份去走的那段時光。
我說我要下舞池，L醉言，直嚷著要去。其他朋友累了在一旁歇息，要我就帶著他去繞一圈吧。
好吧。
L緊緊握住我的手，與我走進那團絢麗光彩圍繞的男色漩渦，有好幾次差點被人群擠倒，我都伸出了另一隻手，將早已醉得無法站直的他撈回，在彩光與電音聲相疊，一明一滅的節奏裡，L的臉滿足地笑著。
如果當時我更勇敢一點，會不會，不只在這樣酒精與情慾催化的場合，還有普通吃完飯要去上課的午後，甚至是夜深，想著明天要不要蹺課的河堤慢走時，我手裡，也能這樣牽著L的手，永遠不放開。
「走吧，我們回去。」我對L說。
「好哇。」
越過重重人群，L的手依然沒有鬆開。我再想，那樣的平行時空裡，L與我會不會也是這樣子慢慢地走下去。
但我知道這不可能了，也無法了，L與我是兩個世界。而我，將越陷越深，越陷越底，永遠無法探頭。
回到座位時，L一屁股倒臥進沙發，胡言亂語著。
「幹，L剛剛超醉的。」我說。
「……嗚，Cruised有保護好我喔，嘻嘻，我剛剛很乖……」L把頭輕輕靠在另一個男孩的肩上，他伸出手揉了L的頭髮，是L在大三時交的一個男朋友，系上的某個學弟。
我看著L的醉樣，咒罵一聲髒話，卻同時笑了出來，然後轉身，獨自一人，再度走進那團舞動著的男色漩渦裡。
大學四年，終於要結束了，夏天，也不知不覺地來了。
你啊，畢業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