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心亂如麻
傍晚時刻，步出那棟三層樓的舊公寓後，身心俱疲的宇維，腳上有如被綁著千斤重擔，整
個人杵在原地動彈不得，不曉得自己的下一步，該往哪個方向踏出。
宇維頹坐在台階上，無視於一旁的超市員工，正忙進忙出地進貨理貨，他看著眼前陌生的
街道，熙來攘往的行人們，各個來去匆匆，似乎都知道自己前進的目標，那麼自己呢？那
道深深刻劃在心裏的纖纖細影，那抹如童稚般的羞澀笑容，現在究竟身在何方？
他怔怔地凝視著前方，腦袋裡正反覆思忖著，連日以來，從不同人口中所得到的各種線索
；甚麼北京？甚麼王靖緯？甚麼捲款潛逃？原來這六年來，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那套劇本
，竟是由如此殘酷的謊言所包裝起來的；而這一切真相的幕後源頭，竟都指向自己的親生
父親，那位總是紅光滿面，笑容可掬的謙謙老者，宋紀綱．．
是不是該聯絡一下爸爸？問看看他那方面的說法？
「宇維，你記著，為了承恩的安全，千萬不能讓你爸知道，我和你說過這些事，你明白嗎
？」宇維又想起臨行前，甄縈媽媽撐著孱弱的身軀，目光如炬地向著自己殷殷囑咐。
腦子裏一片混亂的宇維，掏出口袋裡的手機，內心正掙扎著，是否該撥這通電話，此時，
手中的螢幕突然亮起，他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Shirley。
「Shirley啊，妳終於打來啦．．．」宇維摸摸額頭，淡淡地笑著問道：
「妳們不在家麼，家裡的電話都沒人接聽，撥了幾次妳的手機，也是沒有回應．．」
「我和Michael，正帶著妞妞和James他們在外州旅行，剛從黃石公園出來，就看到你的簡
訊了，公園裏頭手機沒收訊呢．．」Shirley笑聲吟吟地說：
「你還敢講啊，怎麼突然就跑來美國啦？也沒事先和我們說一聲？」
「原本只打算帶宇燁來紐約，交給一位世伯他們之後，就要回台灣的．．」
宇維頓了頓，繼續說道：「Shirley啊，我甄縈媽媽她．．她前幾天醒過來了。」
「啊！真的麼？伯母終於醒啦？」Shirley看了身邊的老公一眼，訝異地問道：
「我和Michael商量看看，找個時間，回台灣探望她一下．．」
「不急，醫生說，這段期間她需要靜養，不能受到太多驚擾．．」
想到樓上另外那位，神智仍不清楚的親生媽媽，宇維閉上眼睛，喃喃地對著手機說：
「Shirley啊，妳們甚麼時候回西雅圖？這幾天發生了好多事情，我需要找個人好好地聊一
聊，理一理腦子裡頭混亂的思緒．．」
聽著他那近乎絕望的語調，Shirley和身旁的老公商量了一會兒，向著電話那頭的宇維，
語氣和緩地回道：
「Wesley，你先別慌，有甚麼事，見了面以後再談，我們大概三天後就會回到家了．．」
「謝謝．．我現在很需要朋友的支持，謝謝你們．．」點點頭，宇維語帶哽咽地回應。
Shirley微微地笑道：「就這麼說定了，你先買機票吧，我們三天後見。」
頓了頓，Shirley突然想到了甚麼，朝著電話喊著：
「欸，對啦，Wesley啊，你知道我在黃石公園遇上誰了麼？你那個乾弟弟，祿承恩啊！」
「甚麼！妳說甚麼？妳遇到承恩了！？」
聽到這個朝思暮想的名字，宇維突然站起身來，語氣急切地問著：
「甚麼時候的事？他還好麼？他人看起來還好麼？」
「他看起來還挺精神的，人倒是沒甚麼變，還是那副冷冷的模樣．．」
Shirley沉吟了一會兒，接著問道：
「先前聽你說，承恩人在北京，但我看他們租的那部車，卻是掛著紐約州的車牌吶．．」
紐約州的車牌？這麼說．．這六年來，他應該還是待在這附近吧？謝天謝地，恩恩他人還
平安，並未遇上什麼凶險．．謝謝，謝謝老天爺，謝謝您的保佑啊．．
「而且，你先前不是說，他跟個叫王靖緯的男人，捲了公司一筆款項，逃到大陸去麼？」
Shirley疑惑地問著：
「可是他現在身邊的那個男人，卻說他叫江子熙，並不是王靖緯啊．．．」
聽到這，宇維總算明白，一直在自己內心糾結的那個真相，竟然是如此的單純，卻又如此
的殘忍，殘忍得讓人難以接受．．更讓自己這幾年所受的心理折磨，顯得更加可悲可嘆。
唉．．我錯了，我實在錯得離譜，錯得可笑．．宋宇維啊，你居然為了一幕從未存在的幻
想和假象，對自己深深愛著的那個人，產生了這麼大的誤解與責難。
宇維喘了口氣，壓抑自己內心激動的情緒，向著電話說：
「Shirley，詳細情形，一時之間在電話裡也講不清，等我到西雅圖後，我再跟妳說明。」
他滿懷感激地說道：「謝謝妳告訴我這件事，至少讓我知道，恩恩他目前平安無事。」
和Shirley寒暄一兩句後，宇維掛上了電話，邁開腳下依然沉重的步伐，往地鐵方向而去。
在回長島的火車上，宇維不停地反覆推敲著，身無分文的承恩，來到紐約後，究竟是過著
甚麼樣的生活？他怎麼會跑到黃石公園去了？世上又怎會有如此巧合的事，竟讓Shirley
在那荒郊野嶺的地方遇上了他？而Shirley在電話裡提到的男人，那個叫江子熙的，他又
是誰？
如麻的愁緒，在宇維的心裡揮之不去，那股叫人反胃的暈眩感，又逕自冒上了頭頂，彷彿
要將腦袋裡的所有東西，全都給攪和在一起。
晚間六點，趁著天色還未昏暗，我們一行四人，返回猛瑪溫泉旅館（Mammoth Hot
Springs Hotel & Cabins）裡，梳洗去一身的塵勞與疲憊。洗過澡後，我呆坐在床上，腦
袋裡仍不停地回想起，稍早遇上Shirley時，她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為什麼宇維會和Shirley說，我到北京去了？是不想讓她知道，我跟他之間的那段過去麼
？但這麼說也不通啊，如果照乾爹先前講的，宇維和Shirley倆個人，應該老早就結為夫
妻啦，但．．看這樣子，Shirley後來並不是嫁給他啊？
還有，為什麼Shirley一看到子熙，就直衝著他喊王靖緯這個名字？她沒理由會認識王靖
緯這個人啊？難道又是宇維和她說的麼？
「Baby啊，一個人呆呆的在想甚麼吶？」剛洗完澡的腹黑狗，從浴室裡赤裸裸地走了出來
，我看了他一眼，兩耳微紅地朝著他罵道：「也不穿好再出來，你想顯擺給誰看啊？」
「嘿嘿，還能給誰看？當然是給我老婆看啊．．」
那頭發情的臭狗，摟著滿臉通紅的我，笑著說道：
「你沒發現麼？往常我們倆個出去外州展銷的時候，每晚洗過澡後，我都是這麼赤裸裸地
走出來，想看你這根木頭，會不會被我這身健美的軀體給吸引吶．．」
「不好意思啊，我是吃素的．．」我撇過頭去，笑著回應他說：
「你這一身的橫肉，恐怕我是無福消受了，你還是去外頭找那些，能欣賞你的肉食性動物
吧．．」
語畢，那頭腹黑狗學狼嚎了一聲，把我整個人撲倒在床上，又鬧著我不停地哈癢。
哎．．弱點一但被敵人發現後，無論對方是人還是畜牲，你都只能知天認命，乖乖地落入
萬劫不復的境地。
嬉鬧完畢後，子熙拉著原本已不想再出門的我，到餐廳裡和小光倆口子共進晚餐。他幫我
們四個人，都各點了一份菜單上推薦的美洲野牛莎朗（Bison Top Sirloin），對這份餐
點垂涎已久的那頭腹黑狗，不停地張望著其他桌上，正津津有味地品嘗著那份沙朗牛排的
客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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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沙拉和濃湯後，主餐跟著上桌。烘得火熱的瓷盤上頭，擺放著一塊焦裡透紅的炭烤牛
排，微微滲出的鮮美肉汁，澆淋在牛排下方的薯泥上，一旁顏色翠綠的水煮青豆，更是讓
整份主菜襯得秀色可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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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rloin一詞，來自於古代法文的surlonge，是指在腰上方的肉，
據說英國國王亨利八世，因為太愛這種牛排，於是封它為「腰脊肉爵士（Sir Loin）」。
在美國，所謂的Top Sirloin，就是指位在牛後腰脊柱兩側頂部的一小塊牛肉，此處的肉
質細嫩香甜，是牛排中最上等部位之一。
我切了一口牛排，肉質比想像中軟嫩許多，原以為外型粗曠的美洲野牛，纖維會粗得讓人
咬不下口，事實上則恰好相反。此部位的肉，是野牛運動極少的部位，而美洲野牛的油脂
，相較於一般牛肉來得較少，讓這塊得之不易的Top Sirloin，鮮嫩得入口即化，卻又不
會過分地油膩。
嚐了幾口後，牛肉的濃郁滋味滿嘴生香，但對我而言，卻已略顯飽足。我看了一眼身旁的
子熙，只見他早已將盤內的食物清得一乾二淨，眼看就要將盤子捧起來舔舐了，我趕緊將
那塊吃不完的牛排，放到他的盤子裡去。
「哎，怎麼還是吃這麼少呢，baby啊，你這樣不行啊．．」
子熙一邊搖著頭，那隻切牛排的手也沒停過，就在這一面哎聲載道當中，把我給他的那塊
牛肉，也吃得一乾二淨。
是夜，我躺靠在子熙的臂膀上，兩眼直盯著天花板，內心正忖量著，那些揮之不去疑問；
如果宇維沒和Shirley結婚，那現在．．他人到底在哪呢？為什麼一直都沒來紐約找我？
還有宇燁呢？他現在應該要念國中了吧？自小聰敏的他，功課應該還不錯吧？
思緒飛了一會兒，回過神後，四周仍是一片萬籟俱寂，我靜靜地聽著身旁早已沉睡的子熙
，那均勻而又緩長的呼吸聲音，心裡頭傳來一份踏實的溫暖，逐漸將我滿腹的疑問一一給
蓋過。握著那隻大手，早已疲憊不堪的我，隨著這股直透入裡的暖意，終於闔上了雙眼，
隨著身旁的愛侶，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