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校光陰

作者: jiangzhihao (瓷器國遺民)   2015-02-15 10:20:08
1-5
〔1〕
我是那種先當兵,然後由部隊考上軍校的,也就是部隊裡常說的部隊生,不同於那種從高考直接錄取軍校的地方生或者國防生。
   因此,在軍校以前,先說一些部隊的事情。
   其實我當兵完全是父親的選擇。那些年高考,在我們老家,競爭還是相當激烈的,把大專院校什麼的都包括在內,錄取比例好像是六比一。我由於成績不太理
想,當年沒走掉,那個時候人好像是很麻木,考上考不上,好像沒什麼感覺,無所謂似的。父母的憂慮似乎只能增加自己的疚,沒有那種為自己的未來著急的念頭。
進入複讀之後,好像仍然沒有找到學習的感覺,對於考學依然沒什麼信心。
   不知道父親是對我的高考不抱希望,還是他為了實現他自己文革時因為祖父的國民黨員身份影響了的他的從軍夢想,他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給我報了名
參軍。那時候在我們那個小縣城,當兵到部隊似乎還是一種政治待遇,或者說是區別于上大學的另一種就業方式,只是身體條件符合還不行,還得有關係,有門子。
到現在我都還記得當兵前的一個晚上,父親提著禮品領著我去拜會一個什麼頭頭的場景,一直清高的父親為了我在那個肥頭大耳的狗官面前說著好話。那一刻,我才
知道如果刻苦學習了,如果考上大學了,就不至於讓父親這樣來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好像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的腦子中漸漸才有了勤奮前途靠自己等等這一些
概念。找完了這個肥頭官員,父親又擔心我的扁平足會在當兵體檢中遇麻煩,周折著找到他的一個醫生同學關照。那個時候父親似乎是堅定了信心要把我到部隊中去
的。
   當兵走的那天,父親,我的後媽,家裡一些親戚都去送我。十一月份,天氣已經挺冷的了。去的時候,武裝部已經是人擠人了,有燈籠,鞭炮,標語,紅花什
麼的。我們一群十七八歲的男孩,已經在部隊帶兵幹部的指揮下,第一次學會了還不算是標準的立正,稍息了。我站在隊伍當中,沒有看父親,而是一直低頭看著我
胸前的紅花,以及身上似乎還有樟腦味的嶄新軍裝。不像其他的新兵那樣,用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尋著他們的親人。
   去省城換乘火車的幾輛大巴也是披上紅綢帶。我好像有點木然地隨著新兵的隊伍開始上車,但我的目光一直沒有像別處張望,一直盯著隊伍中排在我前面的那
名新兵的後腦勺,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那樣做,以至於後來父親以為我對於他把我送到部隊有意見,包括來送我的那些親戚都誤解了對我一直很好的後媽,說如果不
是因為後媽,這孩子也不至於到那麼遠的部隊中去受苦了。其實當時我什麼想法都沒有,只是怕看到父親他們,我會難受,我好象從小就不喜歡被別人看到哭,唯一
的一次好像是在生母去世那年了。我不想被別人看到我流淚的樣子。
   車子徐徐開動的時候,已經有人開始低聲抽泣。這時我才看了看窗外,一眼就找到了瘦削的父親正站在不遠處牆邊的大紅標語下,他努力地踮著腳尖往我這個方向看,後媽和我的姑姑都在抹著眼淚。鞭炮的煙霧模糊了我看父親他們的視線,我的眼睛也開始發熱,但最終我還是忍住了。
   看著在車後漸漸消失了的父親和歡送的人群,我知道今後的路要靠自己來走了。當然,那個時候並不知道今後的路是怎麼樣的一條路,不知道後來的光陰會是以怎樣的一種方式平靜或者說是複雜地向前行進。[2]
  
  還是想在軍校之前說一些我的部隊生活。
  在武裝部我一直盯著後腦勺的那個傢伙叫林宇飛,竟然就是我的上鋪。
  那個時候還覺得挺巧合的,其實現在想想,新兵連的劃分基本上就是按照各省接兵順序來劃定的,在家鄉武裝部時的隊形就大致決定了我們前後左右應該都會在一個新兵連裡至少度過三個月的時光的。我們那個連當時三個區隊,我在一區隊,只有三區隊是另外一個省,陝西的。
  在新兵連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洗澡了,新兵連的第一次澡就洗得驚天動地的。
  剛到新兵連,我記得好像一連兩個星期沒有洗澡,好像說是整個團輪著洗,正好趕上中間供暖壞了一次。我倒是驚異的適應能力。但我上鋪的林宇飛好像就難以忍受,老是問班長,哪天洗澡,哪天洗澡,不洗澡會死人了之類的。
  後來班長急了說,就你林宇飛特殊啊,怎麼的,畫地圖畫的太頻繁了,不洗澡不行了嗎?林宇飛後來就不怎麼問了。我注意到這傢伙每天晚上連裡吹哨開始洗漱,他總是沖在最前面,回來的時候落在最後面。
  盼天盼地的,終於等到洗澡了。集合之前,指導員通知說不穿軍裝,統一著絨衣,穿拖鞋。一吹哨,大家穿著拖鞋,端著臉盆,忙不迭的往樓下跑。急忙當中,
有的洗頭水掉地上了,有的拖鞋跑丟了,因為平時出佇列晚了一步都會挨區隊長的批,誰也不敢慢一步。排隊往澡堂走的時候,我怎麼看怎麼都覺得我們像一群被勞
教的少年犯,一律的平頭,一律的淺綠色軍絨衣。挺噁心我們帶隊的那個區隊長,按說洗澡帶隊應該不用喊番號的,偏偏這個愛出風頭的區隊長,一二三四的喊起番
號。站在佇列邊上的我還在想著剛剛跑步集合掉地上沒敢撿的洗頭水,一走神,沒出聲。不想這就被區隊長發現了,扯著嗓子喊了我一句:
  一班的嚴亮,想什麼呢?啞巴啦是不是?〔3〕
  
  澡堂子裡的熱氣幾乎讓人窒息。
  說實話,當兵之前在家裡,我還從來沒有進過公共浴室。因此,挺新奇的一開始。我數了數,澡堂內淋浴的蓬頭只有十五個,還有兩個是壞了的,不出水。在大
家飛快地脫了衣服,往洗浴間跑的時候,我顯然是缺乏經驗,沒有想到人多噴頭少的事情。屋子的中間,有一個大浴池,不想等著淋浴的迫不及待地跳進池中,躺在
水中一幅愜意的樣子。我覺得好像沒一會兒,池子裡的水就變成了另外一種顏色似的。我看到平時喊洗澡最多的林宇飛也跟我一樣,在等著。不同的是浴池根本沒有
引起他的注意,他專心地排在一個噴頭的四五個人後面,聯手中的臉盆也不願意放在地下。
  我好不容易挨上號了,看見林宇飛仍在那兒等。就招呼他過來。這傢伙好像有點不情願地走過來。“洗頭水剛掉連裡面了沒敢撿,借你洗髮水用下?”
  林宇飛拿出洗頭水遞給我,把臉盆放在地上。浴室的地上擺了好些個臉盆,全是那種統一白瓷鐵的,一碰就??啷啷的響。幾乎每一隻都被四處亂濺的水灌了半滿,香皂,毛巾浸泡在水中,冒著熱氣。
  我洗頭的時候,就讓林宇飛到我占的蓬頭下先洗。沒想到,往後退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把誰的臉盆給踢翻了。
  “你他媽眼睛長屁股上啦,沒看地上有臉盆啊?”吆喝的是三區隊的一個陝西兵,叫楊駟威,整天吊兒郎當的,估計當兵前就是一小痞子,父母管不了送到人民軍隊來管教的。我們這班南方兵就一直背地裡管他叫“死陽萎”。
  我本來就噁心這個楊駟威,加上剛才來澡堂的路上被區隊長罵了一句,正窩了一肚子火,沒等眼睛上的泡沫沖乾淨,就轉身回了一句:
  “你不叫喚別人不知道你是死陽萎啊?” 我沒想到這姓楊的拳頭挺快,我的話音剛落,他二話沒說,拳頭直接就到了,我反映也算快,一斜身,雖然沒躲過去,但由於一身的泡沫沒沖呢,楊駟威手一滑,整個人是撲通一聲趴地了。
  其它蓬頭底下洗澡的也全都停了下來,就連躺在浴池裡的也都站了起來,朝這邊看。剛剛還吵鬧的澡堂子一下子靜了一下,蓬頭的水打在地上的聲音,異常清晰。
  站在一旁的林宇飛看著地上的楊駟威沒爬起來,過來想拉開我。估計他也知道姓楊的發彪多半是因為我招呼他過來洗澡的原故。
  等楊駟威等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區隊長那極為獨特的嗓音震了過來:
  “嚴亮,又他媽是你,你們倆想幹嘛?吃飽了撐著是不是?不洗就給老子滾出去!”
  剛剛爬起來還沒站穩的楊駟威,一聽區隊長的聲音,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狠狠瞪了一眼我和林宇飛,嘴裡罵罵咧咧的,走開了。 〔4〕
  
  北方的冬天給人感覺就是幹,枯。河流是乾枯的,樹木是乾枯的,凜冽的寒風從樹木間穿過,也極其乾枯和生硬。北方男人和女人的面部表情好像本來單調,到了冬天,便完全凍僵了似的,大街上的行人,全都板著幅面孔,冷冷的,匆匆的,了無生氣。
  新兵連的生活也就這樣了無生氣地齊步走,正步走,跑步走著。
  那次“澡堂事件”後,我覺得林宇飛跟我稍微熟絡了一些。不知道為什麼,林宇飛好像很少笑,感覺跟別人特不合群似的。一米八幾的個頭,更顯出他的形單影
只。我注意了一下,覺得這傢伙很自戀。指導員就他的洗漱速度問題說了好幾次,林宇飛嘴上說以後注意時間了。但每次走進洗漱間,他就異常認真,好象把潔淨肌
膚的過程當作淨化靈魂一般,神聖,細緻。這一點讓我覺得他像個女孩子。
  
  軍旅生活的第一個春節很快就到了。年三十的下午,全連官兵大掃除的大掃除,出壁報的出壁報,掛彩帶的掛彩帶。另外連裡還購置了兩個特大的紅燈籠,要三
個區隊每個區隊派兩人把燈籠掛到連隊的門頭上去。要不說冤家路窄呢,一區隊是我跟林宇飛,三區隊偏偏是楊駟威和他的一個老鄉,二區隊的兩個也是北方兵。他
們拿著個破桌椅往門邊走的時候,很少主動與我說話的林宇飛給我遞了個眼色,叫我小心點。
  他們四人放下桌子,看高度不夠,把凳子架上後,三區隊楊駟威的那位老鄉說:“林宇飛,你個子高,你上去掛吧?”林宇飛正準備上去,我擋住了他。說:
“我來掛”。楊寺威他們把那個大燈籠塞給我。當時我心裡是有些戒備的,知道姓楊肯定有什麼鬼花招。小心翼翼地躍上桌子,再踩到凳子上時,林宇飛喊了一聲,
小心啊。
  果然,這個死陽痿猛的一抽凳子,我沒提防得住,從桌子上摔了下來。
  我沒見林宇飛發火的樣子,他漲紅了臉,一把扔掉手中的燈籠,沖到楊駟威跟前,一腳踢過去。誰知楊駟威他們幾個好像事先約好了似的,同時往連部跑去。林宇飛趕忙過來看坐在地上的我,我發現他的眼睛裡似乎多了些明亮的東西。
  等連長指導員問是怎麼回事的時候,楊駟威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是嚴亮不小心自己掉下來的。”
  
  我記得我們新兵隊的那個指導員好像是對林宇飛的印象挺好的,要不然老是說拿一些林宇飛生活上的細節來批評他。說是批評,那感覺有點像憐愛的數落。指導
員本來他想讓林宇到連隊當通信員的,但團裡有通知,每個新兵必須經過三個月的入伍訓練。因此,他就讓林宇飛幫著連裡的文書給連部打打飯,出出壁報,算是先
帶帶他了。
  林宇飛認認真真地把前幾天澡堂裡發生的衝突,到掛燈籠時楊駟威他們如何報復,如何抽掉凳子的情況詳細給指導員講了一遍。指導員也沒表態。只說:“我知道了,你去先找一下副連長,讓他叫找個人帶嚴亮去團裡衛生隊!”
  其實,我只是胳膊摔脫臼了,看著林宇飛認真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心裡覺得挺開心的,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從衛生隊回來的時候,操場上漸漸地有些過年的氣氛。每年新兵連的營門上都已經貼上了春聯。平時管得特嚴的領導們也變得親情起來.因此,新兵們也就三五成群的聊著天,等著晚上的會餐了。
  大概是因為我們這些新兵們都是第一次離家在外過年吧,指導員那天晚上也沒找楊駟威瞭解情況。我估計指導員從一開始就相信林宇飛所說的情況,楊駟威這個
刁兵的平時表現大家都知道。過完節之後,聽林宇飛說,死陽萎一開始不吃指導員說教的那一套,從頭到尾一口咬定就是我是自己掉下去的。後來指導員也火了,不
過仍是語速緩慢地說:“楊駟威,你在團裡有什麼關係,什麼情況我知道,我是當兵提幹一級一級到現在的,說句實話,我不怕你什麼關係不關係的。給你三天時
間,好好想想之後來找我。不把事情說清楚了,我奉陪到底!”
聽著指導員平穩的語速,再看指導員稍微有些激動了的表情,林宇飛突然覺得平常說話聲音不大的指導員,現在吐的每個字都那麼乾脆、有力。〔5〕
  
  新兵連一般都沒有外出的機會,就在偌大的一個大院子裡面箍著。
  新兵們的包裹、家信什麼的都由連部的文書統一代辦,基本生活用品大院裡也有賣的。每個連隊少得可憐的幾張外出證一般也都是照顧那些老兵們。所以當林宇
飛神秘地跟我說我倆可以一起跟連隊文書外出的時候,我很是興奮。我們從連隊離開的時候,正在連部門前打掃衛生的戰友們都停了下手中的活,用一種極為羡慕的
目送我們好遠。從家鄉到北方這個城市,還沒出去看過呢。兩個月時間,能出這個大院,我想我這是沾了林宇飛的光,心裡美滋滋的。
  從訓練團到市里有一個多小時的路。大巴上,林宇飛和我坐在一起,文書在我們後面的座上。北方的道路不像老家丘陵地帶那樣曲折起伏多,汽車快速地賓士在
平坦的路面上,視線也極為開闊。窗外快速後退的行道樹,遠方模糊的村莊,車廂裡飄著不知名的流行歌曲,我突然覺得入伍不長的訓練竟然好像完完全全地將自己
與外面的世界隔離了。
  我回頭看了看,文書已經閉著眼睛打起盹來了。新兵連挑選文書、通信員都是一些字寫的漂亮,學歷相對來說高一些的,另外好像還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似
的,就是這些文書、通信員都是個頂個的帥,看著就覺得機敏聰慧。剛到新兵連的第一天,我就覺得連裡的文書有點青春版古天樂的感覺。
  
  到了市里後,文書對林宇飛說:“你們倆就在這條路上轉轉,我還有事要辦!下午三點鐘我還在這裡等你們,這是你們第一次外出,你們千萬別惹事啊!” 交待完,文書就匆匆離開了。
  我一看表,上午十點多。離文書指定的時間還有四個多小時。林宇飛看了看我,也沒說什麼。新兵連裡習慣被別人支配時間,再加上剛才文書的告試,我們倆真有點像從監獄裡剛被釋放出來,一時間不知道怎樣去支配這屬於我們的自由的四小時了。
  洗過不久的軍裝,顯出其嶄新的質地。剛授的列兵軍銜,陽光下尤為惹眼。因為是週末,這個北方的海濱之城顯得喧囂而擁擠。擦肩而過的時尚氣息,鱗次櫛比的歐式建築,像一陣撲面而至的風,我和林宇飛在這風中站立了好久,一直沒說話。
  午飯是在這條街上的一家川菜館吃的。這家菜館對面是麥當勞,隔壁是一家日本的壽司店。我們倆好像很默契地走進中間那家川菜館,大概是因為在我們老家那
個偏僻的小縣城還沒有麥當勞與小日本的原故吧。從門口別致的招牌到屋內精心的陳設,能看得出老闆有意在周圍異國飲食的競爭中突顯中國的飲食文化。菜館生意
還算不錯。
  等菜都上了時,我提議喝點酒。但林宇飛不同意,說:“算了吧,出來的時候指導員還特地說過不要喝酒呢。”
  林宇飛讓服務員拿來兩聽可樂,煞有介事地倒在各自跟前空的酒杯裡,他先端起口樂,對我說:“碰一下吧,楊駟威那件事,不好意思。”
  “提這事幹嘛?我就看不慣‘死陽痿’那牛B樣兒!”
  林宇飛笑了笑,沒說什麼。我想說點什麼,但又覺得不知從哪兒說起。可能是沒有喝酒的原因吧。可樂畢竟是可樂,不像酒能刺激人的神經末梢,直至興奮。從不善辭令到滔滔不絕,從一種狀態徹底變作另一種狀態,酒精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因此兩人只顧埋頭吃飯,偶爾抬頭喝各自面前的可樂,這和新兵連的飯堂沒什麼兩樣,安靜,且有秩序。我覺得這頓飯吃的很沒勁,原本我以為和林宇飛單獨在
一起,應該是特別默契,彼此很投機的,至少不應該像今天這樣無話可說。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的我們在情感上單純得像空白的膠片,什麼影跡都未曾留下過。
  吃完飯,我們一起逛了逛附近的超市。買了一些生活用品。林宇飛還挑了一款墨綠色的PHILIPS電動剃鬚刀。我說:“沒發現啊,就你還有鬍子啊?”
  一會兒,三點鐘就到了。文書趕到約好的地點時,租的一個小三輪裝來滿滿的信、包裹之類的東西,竟然還有一微波爐,估計是連領導讓買的。我小聲地說了句,怪不得有這好事能外出呢,原來是找兩搬運工啊。
  文書笑了笑,沒說什麼。我發現文書理了發,淺淺的板兒寸,挺精神的樣子。
6-10
〔6〕
  
  入伍就穿上腳的黃膠鞋好像還沒有洗過一次,新兵連的生活就要結束了。過完了離家在外的第一個春節,入伍訓練也就接近了尾聲。
  我記得好像是週末。連裡集合進行拉練動員。連長宣佈下週一全團要組織野營拉練,並佈置了拉練中將要進行訓練的一些課目,讓各個區隊長做好相關的準備。
聽老兵說拉練是新兵連裡最後一項,也是最為艱苦的訓練科目。因此,那個週末,我們這些新兵們既緊張,又興奮,整整兩天大家都在想像著拉練的每個細節,都盡
其所能把拉練想像成如何如何恐怖,如何如何非人類的一個過程。
  當然,也有一些人把拉練想像得很輕鬆的,比如我。我總覺得拉練有點像郊遊似的,一個團的新兵浩浩蕩蕩,背著被子,扛著鍋灶,怎麼也會讓人想到野炊,露宿之類的。只是稍微有一點擔心就是我的扁平足,聽醫生說,好像時間走的太長了,就會比常人更累一點。
  指導員好像能看透每個人的心思似的,在連長下達完任務之後。指導員又補充說了幾句。總的意思是大家既要克服麻痹大意無所謂的心理,高度重視這次拉練,
又要正確對待這次拉練的中可能遇到的困難,甚至是每個人要多備些襪子、不要穿新膠鞋之類的,事無巨細,如臨大敵,一直到快要吃晚飯的時候,動員才結束。
  各班帶回解散後,林宇飛叫我到宿舍外面去,有什麼話說。
  看他神神秘秘的樣子,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的。走到連隊前面不遠轉角的地方,林宇飛從衣兜裡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我,我一看,就是上次我們一起外出時他買的那款PHILIPS剃鬚刀。
  林宇飛說:“今天你生日,生日快樂。”
  “不會吧?我生日嗎我怎麼不知道啊!”覺得有些意外。在家的時候,每次生日都和父母在一起,自己從來沒有記過什麼時候。
  “沒錯的,剛剛入伍時連裡登記每個人自然情況,你自己填的!”林宇飛說。整天在連部和文書一起填檔案,分報紙什麼的,林宇飛想知道點這些情況不是件難事兒。
  畢竟是第一次在外面過生日,被林宇飛記起了。看著林宇飛大大的個子,單薄白晰的樣子,老覺得需要人照顧似的,沒想到自己離家在外的第一個生日竟然被這
個看起來需要別人照顧的男孩記住了。我突然覺得有一種身在他鄉,互相依靠的感覺,一種莫名的感動沖進鼻腔,眼睛就有點不對勁了。不過還是忍住了,我故意學
著部隊領導的那種樣子,拍了拍林宇飛的肩,說:“小夥子不錯嘛,夠哥們兒!等哪天有外出機會我再請你搓一頓!”
  回宿舍的時候,林宇飛跟在我後面,說:“你那兒沒有舊膠鞋吧,我從文書那借了兩雙舊的,我們一人一雙。他們都說拉練行走時間長,穿舊鞋腳不會起泡。”
我回頭看了看他,清澈的眼神,關切的樣子,像家人一樣。這次我沒再打趣了,而是轉身似乎有點煽情地抱了抱他,低聲說了句,“謝謝你,宇飛。”他大概覺得有
些突然,輕推開我說,“回宿舍吧,明天拉練呢。”
  
  拉練果然不如大家想像的那樣輕鬆。先是淩晨三點多鐘緊急集合。還好連裡暗暗作了些準備,提前通知了大家。緊急集合的號音有點像南京大屠殺時拉的防空警
報,讓人悚然。每個背上先行打好的被子和背包開始瘋狂地往集合地點跑。在集合地點,訓練團的團長簡單地說了作戰假想後,政委簡單動員了幾句,急行軍就開始
了。
  一開始的時候大家都很興奮,背著背包,雄糾糾地行進著,特別是天色微亮,看著不見首尾的長長隊伍,每個人的心裡都像團長宣讀的作戰假想那樣,要去參加什麼作戰任務似的。
  早晨八點鐘的時候,大隊伍才停下來吃早飯。吃完早飯又繼續走。在一段公路上穿插了一些諸如防化訓練之類的演練後,就進入了茂密的山區。這一進去,就在
山裡轉悠了兩天沒出來。天快黑的時候,臨時指揮所下來命令,讓各連以班為單位,組織野炊。這就熱鬧了,拾柴,生火,洗米,洗菜。每人忙得不可開交。一直到
晚上八點多鐘,有的班還沒吃上晚飯。還好,我們班的好像個個都有烹飪技術似的,飯菜做的不錯,吃的也快。團政委過來檢查的時候還特地和我們班合影。
  漆黑的夜色中,跟在政委後面的宣傳幹事手中的閃光燈猛然一閃,我嘴裡正含著滿滿一口湯,差點兒沒給噴出來。〔7〕
  
  北方的春天,晝夜溫差極大。白天打著背包能跑出一身汗,晚上就能凍得叫人直哆嗦。
  各個班都在收拾著炊具。
  大家顯得疲憊不堪。我心裡直犯嘀咕:又累又冷的,晚上該不會仍然繼續行進吧!
  鄰班的楊駟威一邊收拾一邊在那兒嚷嚷:“我靠!晚上再走就要出人命了!”
  
  一會兒通知下來了:晚上各連就地露營。連裡要求每個上下鋪為一組,每一組睡覺的時候,墊兩層褥子,蓋兩層被子,實在不夠的還可以去隨隊行進的供給車再領,以防凍傷。
  指導員挑選了一塊樹林,簡單的按照區隊分了幾個區域。於是,大家就按劃定的區域,開始鋪被子。寒夜露宿的新奇讓大家變得興奮。有的說:“哈,今兒晚上
終於可以抱著一個人睡嘍”;有的說“我倆火力旺,一床被子就夠了”;有人就摻合著說“對對對,誰少被子從我們這兒領吧!”。
  解開被包的時候,我突然想起林宇飛是連裡有名的“潔癖”,洗漱最慢的主兒。於是就把自己的褥子鋪在最底層,把被子蓋在林宇飛的上面。
  
  指導員一聲哨響。
  樹林裡安靜了。
  軍被的設計都是單人的,兩人睡在一起,確實很擠。我從記事起好像就是一個人睡。一開始的時候,特別不習慣,不停地翻身。聽著別的被子裡有的還在小聲地
說什麼。林宇飛直直地躺在我身邊,好像沒睡,眼睛盯著樹林的上方。儘管我們都還穿著秋衣秋褲,我仍然能感受到從他的身上傳遞過來的溫度。
  看著樹枝末梢模糊的月光,聽著耳邊均勻的呼吸聲,我感覺林宇飛好像睡著了。但我卻失眠了,我突然有那種把林宇飛摟在懷裡的想法。
  大概是我比較晚熟吧,儘管那年十七歲了,卻覺得成長似乎剛剛處於一個路口。一面覺得兩個男孩子一起,親密一些,像家人一樣,這就叫朋友,沒什麼不對
的。而另一面又覺得自己應該腦子裡更想到和女孩子在一起,比如說老師們常常說到早戀什麼,如果自己腦子總去想著一個男孩,是不是有點荒唐。
  胡思亂想了很久,漸漸地有些困了。應該是睡熟了的林宇飛囈語了一句,側身抱住了我。我幾乎有些把持不住,但終於我還是忍住了,只是輕輕地側了個身,右
臂輕輕放在他的背後,隔著他的秋衣,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夜風冷冷的,我們的身上像很暖和。漸漸地,我的呼吸也由也急促變得平緩,我微微地向被窩裡縮了縮
脖子,也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儘管沒有如大家想像的那樣,那個晚上我們會有什麼激情的舉動。事實上,我們之間確實什麼也沒有發生。但是,那個晚上對於我而言,確實有一種特殊的意
義,它讓我第一次特別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對於男孩的興趣遠遠大於異性。後來我甚至還得出一個荒唐的結論,人在青少年時期,特別是性心理正在形成的時候,可能
第一次同眠時是同性還是異性很大程度上會決定一個人的性取向。
  這可能有點荒謬,但我一直這麼認為。〔8〕
  
  好像小學什麼課文裡學過一句話,叫春雨貴如油,但我卻特別不喜歡春天的雨,這種總是飄著的若有若無的細雨絲兒,讓人覺得沉悶,不像夏天的雨那麼直接,那般猛烈。
  拉練結束後的第三天,新兵訓練團開始分兵。
  天南地北的新兵結束新兵生活,重新分配到五湖四海,走到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崗位上去。
  操場上已經沒了往日此起彼伏的口號以及漂亮的直線和佇列。陰沉沉的天空下面,散亂地停著各個單位來帶兵的小車、麵包車、敞蓬解放車。參謀、幹事們急匆匆地行走人群和車子中間,有的手上拿著化名冊,在呼點人名;帶兵多的就由連隊幹部集合好了,統一帶隊登車。
  拉練艱苦也不曾掉淚的新兵們眼圈都是紅紅的,軍營就是這麼奇怪,尤其是新兵連,那種感情與留戀幾乎能在一夜之間變得濃烈。想想有的戰友可能就此一別,一生不會再見;又想到馬上分去的單位,人生地不熟,心裡難免有些空落落的。
  
  這時林宇飛從指導員那邊跑過來,問我:“東西都拿上了吧?”林宇飛接替文書的班,留隊了。
  “沒什麼啦?你小子,留隊幸福啊,不用像我們這麼麻煩了!”說實話,那個時候有點像當兵離家走時那樣,我幾乎不敢安靜下來看林宇飛那張臉。不想被操場上別離的氣氛所感染,所以找些輕鬆的話說。
  “有什麼幸福的,我才不想留在這個鬼地方呢,以後老鄉們都不在了,有什麼意思?”林宇飛的聲音比較小。我知道,林宇飛平時就不怎麼和老鄉在一起。一起從老家過來,林宇飛說的老鄉也就是指我了。
  “你能到軍裡很不錯的。反正我想幹幾年就退伍了。可能地方上的生活更屬於我……”林宇飛悵然的接著說。
  
  這時候,一個身影特別誇張地從操場那邊跑過來,緊緊的抱住我,哭的一塌糊塗。這讓我和林宇飛都沒想到,竟然是平時讓大家都很討厭的“死陽痿”——楊駟威,沒想到他竟也是如此重情重義的一個人。
  楊駟威胡亂地抹了抹眼睛,說:“以前咱們的過結都是我姓楊的不對。甭管以後退伍了,還是在部隊接著幹,記得聯繫‘陽萎’我啊。”
  我們三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這次我終於沒忍住。就像很多軍事攝影記者們拍的那些戰士分別的場面一模一樣,我們三個男孩,哭的稀裡嘩拉的。
  
  上車的時候,林宇飛遞給我一份B5紙列印文稿。我打開看,是新兵連的通訊錄。林宇飛說:“到了軍裡,記得給我打電話。”
  坐到車窗邊上,我對車下站林宇飛說了句:“以後連裡人少了,水龍頭多,你洗漱可以盡情的磨嘰了。”
  他笑了,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他整齊而潔白的牙齒。我理解他這是在說,洗漱慢怎麼了,看見這牙多白了麼,洗漱慢的效果。
  
  帶兵的車慢慢地駛出訓練團,飛馳在公路上。
  窗外的樹已經微微泛青,地平線盡頭的營房已經漸漸模糊,直至在視野中消失。
  我知道,新兵連的生活結束了,就像業已到來的春天一樣,一種新鮮的氣息裹挾著尚不可知的未來,撲面而至。〔9〕
  
  到了軍裡之後我才知道,我的工作性質跟林宇飛差不多。不過是他在連裡,我在軍裡面而已。我被分到軍裡的警衛營勤務連,給二號首長當公務員。
  首長是個和藹可親的老頭子,四川人。其實我有上軍校的想法大概也與首長的教導有關。最初,自己並沒有考軍校的打算,高考的失利似乎讓自己患上一種厭考
症,看到學習資料什麼的就煩,只要與考試相關的東西都不願意提及。那時候,在我們老家退伍兵是可以安置工作的,而且稍微有點路子的,都能進政府機關。因此
我總在想,反正退伍回家有工作,複什麼習,考什麼軍校呢。我的父親與後媽也都經常來信勸我在部隊好好幹,說最好要在部隊上個軍校,對你將來的前途有好處,
也讓父母覺得有顏面之類的話。對於父親的提醒我倒沒覺得什麼,對於後媽,我那時候好像還有一些誤解似的,覺得是因為沒有血緣關係,她這是不疼我,讓我考軍
校就是希望我別回去了。現在想想,那時候還是小學老師的後媽,望我成龍的想法和父親是一樣的。
  在給首長房間送水或者送報紙什麼的,首長總會關心地問問我的生活對將來有什麼想法之類的。之前不熟悉部隊對首長也不是很瞭解的時候,我記得第一次特別
搞笑,首長問我,生活習不習慣對未來有什麼打算啊,我竟然馬上立正,站得筆直地回答說:報告首長沒打算。這大概也是新兵連三個多月的強化訓練管理以及終日
學條令條例的成果了。
  可能是我的樣子把首長逗樂了,他說,你這個娃兒,什麼叫報告首長沒打算啊,以後我的這個辦公室你一天就要進來個五六回的,回答問題不用報告啦。
  後來時間長了,覺得首長確實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樣死板或者是嚴厲。因此就放鬆了許多,而且也覺得首長就像個爺爺一樣,挺容易親近的。有一次我跟首長說起
後媽讓我考軍校的事,並說了我心裡面覺得這是後媽不疼我的想法。聽了我的話後,首長的表情第一次變得那麼嚴肅,說:“小嚴啊,你還是很年輕的。我雖然不了
解你的後媽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但僅從她一次次寫信讓你上軍校來講,對孩子的前途這麼在乎,這就說明她是一個稱職的媽媽。人這一生都會有很多磨難的和挫折
的,比如你爸,你的後媽。父輩的建議可能對於你們這些年輕人來說,難以聽得進去,但你再過些年頭回過來看,就知道當初他們講的都是他們人生經歷磨難後得來
的一些道理。我和你爸媽的意見一樣,希望你考軍校。”
  首長和我的那次談話,終於讓我萌生了報考軍校的想法。那時候,對首長那一番話理解的並不是很深刻,心理面覺得這仍然只是一種說教而已,但因為是首長,覺得他提的希望應該就是命令了,不能不聽,因此開始捺下性子看書複習了。
  
  現在想想,如果沒有父母的一次次來信沒有首長的那一番話,可能就沒後來那一段讓我一生難忘的軍校光陰,可能就不會遇上我生平第一個深愛的人,可能也就沒有現在的讓我滿足的生活以及愛情。〔10〕
  
  我在當兵的第二年就有了報考軍校的機會,這在當時義務兵服役期還是四年的部隊來說挺不容易的。
  這與首長幫忙有關。在我離開軍裡,準備去上南方的一所軍校上學的時候,首長對我說:“小夥子很有靈性,從小媽媽就沒了,也挺不容易的。這一年多時間多
謝你照顧我這個老頭子啦啊,到軍校後好好學習,常來信。”首長之所以幫我,大概就是覺得我比較平常孩子更不容易吧。因為幾乎沒有那個勤務員剛來一年就能走
的,至少得幹到第三年。
  
  當然,首長只是幫我拿到了報考的名額,能不能達到錄取分數線,考不考得好,還得靠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那時候,我好像突然找到了學習的感覺,
高中時那種麻木懵懂的狀態一下子沒了,記什麼,學什麼,效率都特別高。後來我常常唯心色彩很濃地想,大概我在學習上這種突然的轉變包括學習能力莫名的飛
躍,可能是我天堂的生母在庇護我吧,她也希望我能有個光明的前途。最後我以超過分數線四十分、所在大軍區第一名的成績被一所全軍重點院校所錄取,可惜的是
當時在部隊招收的戰士只設三年制大專,沒有本科。我在提幹後又去西安讀的專升本,那是後話了。
  
  在去上軍校之前,我見過林宇飛。
  那時候考前有個三個月的複習班就設在當初的新兵訓練團。
  回到訓練團的時候,第一個想法就是終於可以見到林宇飛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仍然還是那般冷峻孤傲,還是那樣瘦削單薄的樣子。之前,我們通過幾次電話,但
由於我們倆在一起時,本來話就少,不知道說什麼,所以電話後來也不常打了。儘管我們都很清晰地知道彼此在心中的那種感覺與份量,但好像就是有一層紙沒有捅
破似的,不知道有了這種模糊的想法之後,我們怎麼突破,如何交往。
  見到林宇飛的時候,他一點兒沒變,仍然是我想像中的樣子。他約我在訓練團外面的一家小餐飯吃飯。
  “還好吧?咱們一年多沒見了。”我問。
  “挺好的。”宇飛說。
  “去年過年你回老家了嗎?我問。
  “新兵沒有機會,你呢。”宇飛回答。
  “我當然也沒了。”我說。
  “……”
  我和他的沉默是我有心裡準備的。
  “對了,你記得楊駟威嗎?”宇飛突然問。
  “記得啊,這個‘死陽痿’,走的時候還算是良心發現他。”我說。
  “他被部隊除名了。”宇飛的回答讓我特別意外。我從新兵連之後,除了和林宇飛有過聯繫之外,其他的戰友幾乎都沒什麼來往了。
  “他分到新單位後,因為他老鄉被一老兵欺負,他看不過去跟別人打起來了。後來好像是把那個老兵的肋骨打斷了。部隊給他記了大過,去年底就回陝西了。”
  飯桌上,我和林宇飛聊的都是這一年來戰友間發生的一些事。偶爾想說一下彼此,但眼神總是遊移著,便選擇了其他不相關的話題。
  結帳的時候,林宇飛說他要盡地主之宜,搶著要來,我沒讓。我說:“去年你送我遞須刀的時候,我就答應過要請你的,給個面子,別和我爭啦。”
  他沒再說什麼,我又看到了他的眼神中那種我曾經很熟悉的親情感覺,一閃而過。
  我從訓練團結束考前培訓的時候,林宇飛也許是有什麼臨時任務,也或許本就沒什麼事吧,最終他沒再來送我。
  
  就像前面有一位回貼的涯友說過的一樣,我和林宇飛的故事應該是僅至於此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我的初戀,那淡淡的朦朧的愛意似乎沒有來得及去感味,不知道如何去表達就匆匆結束了。
  然而生活卻在你似乎覺得有一些惋惜的時候,會給你意想不到的甚至是有一些匪夷所思的另外補償,或者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開始與延續。
(未完待續)
作者: lulalula (悠哉)   2015-02-15 10:36:00
雖然很長可是好好看喔@@
作者: w603210326 (炎)   2015-02-15 11:03:00
好看等待下一篇
作者: hope1224 (Chris)   2015-02-15 11:59:00
推!!真的很好看~
作者: river80 (river)   2015-02-15 21:05:00
還不錯!!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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