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桓平常便會開玩笑似從背後摟著我，但像這樣在床上被正面緊擁卻又是
另一回事，更為灼熱的溫度，更為直接的肢軀相貼，那鼻息搔弄著耳際，原本屬
於他頸項的清新染上酒味濁氣後，反將身週氛圍轉為曖昧迷離。我發覺自己耽溺
地閉上眼，放任自己隔著衣衫感受他胸膛的豐厚，還有那種實實在在被他溫懷包
覆的安定。
不知何時，桓的吐息已添上微鼾，說明他已昏睡，那原本緊緊圈擁的手臂也
漸呈垂掛姿態。我移開他手將彼此挪出些距離，藉窗外微光細看他睡容。其實，
這時刻若觸探他一向幻誘的腿間私密，甚或輕竊地解去衣褲，他也應無所覺吧。
不過那粗獷野性面容此時透顯的沉靜，卻不知為何滌去所有慾念，惹人定視。於
是我僅觸畫著他的濃眉，於唇上完成先前未竟的一吻，而後又佇立怔望許久，才
幫他蓋上被，悄然離去。
～※～
「欸，昨天不是說好要來我房間報到嗎？你這孬種，不敢來？」隔天一早桓
見到我便高聲叫囂。
聽聞此語，我不禁愕然。他忘了？還是醉暈的難不成是我，把夢裡一廂情願
的想像當作真實？但他那嚷著「你是我的」的倔容，以及那已烙印至肌骨的緊擁
悸動，為何又清晰地在見到他時旋即複現？
「哼，你根本醉翻了吧，早上起來有檢查你菊花嗎？上面有我的簽名。」我
不知怎麼跟他描述事實，只得隨意挑些垃圾話跟他碎嘴。
「咦？我明明記得雖然頭很昏還是一直在床上撐著等你啊，怪了....」他皺
起眉思索。所以，這傢伙果真是三杯醉嗎？難道連主任勾著我敬酒把他氣得七葷
八素的畫面都丟失成記憶裡的黑洞？「不管，你今天晚上再來！」他任性扁嘴。
「老子很忙啊，麻煩先領號碼牌。」我揮了揮手快步飄回辦公室，不理他在
身後的追喊。
其實也搞不清當下的我為啥要逃避，那句霸氣的聲明是如此深刻，將我宣告
成他獨占的私有品，讓人竊喜這潛意識的任性占有是否也是種變調友情，往著拋
開性別藩籬的慾念行去。但他這執念倘若的確存在，又真有浮上意識表面的一天
嗎？還是永遠如今晨一般，被他甦醒理智深深掩埋？
之後的幾天，我鴕鳥地窩在辦公室裡躲著，頂多被他挖去一同洗澡時碰一下
面，雖冠冕堂皇地自認是不願陷得過深，但其實只是在心中裱起那晚景畫，不想
多瞧見些殘忍線索推翻我的天真揣想。
幾日過去，以為心中已漸雲淡風清，但有一晚他偏偏很詭異沒來找我盥洗，
我狐疑地撐到辦公室空寂，才隨便自己清滌。但翌日近夜，依舊無那熟悉身影在
門口喚著我，我終於忍受不住走去找他。
「訓練官？他受傷住院了啊，你不知道喔，化官你這樣不行啦，這麼不關心
，訓練官會很傷心。」戰情兵取笑似地跟我說。
我焦急逼問許久，才搞清楚狀況，原來桓一邊肩膀有習慣性脫臼，前天不信
邪跟人玩著翻身上槓，結果就搞得復發且嚴重。「化官你還不趕快去看他喔，不
陪他睡他傷怎麼會好。」戰情兵的調侃也是毫無極限。
「他病死也不關我的事。」我瞪了他一眼，走出營房。但嘴上雖如此說，回
到辦公室還是默默改了假單。
次日傍晚，我處理完公事，坐著打聽好的班車，終於在醫院看到病懨懨的他
，或許情況真的頗為嚴重，他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連說話都不太有力氣。「你終
於來啦！」他稍微起了身，肩頭傷牽動的痛楚讓他皺了皺眉。「前兩天派來幫忙
的看護兵根本是來玩的，每次需要幫忙都不見人影。」
「這樣啊！很嚴重嗎？什麼時候會好？」我坐在他身旁，對他語句中的期待
與信任感到欣慰。
他跟我大概說明一下病情，也指著吊在旁邊的冰桶：「比較麻煩的就是這個
啦！那根管子接到肩膀，用不斷循環的方法作冰敷，所以每過一段時間就要換水
。」我照他指示先試著演練一下，然後便坐在一旁與他閒扯。
談至深夜，醫院已靜無人跡，病房裡也只亮了盞蒼白燈火，微微映著我倆身
影。聊著聊著，我們談到了未來，他不停嗟嘆，煩憂跟軍隊簽的年數過完他能作
啥。我說：「別再唉啦！我的未來才是一片黑暗。」
「為什麼？以你的學歷到處都有工作，要女人？憑你相貌只要眼睛別長在頭
頂，應該也不難吧。」他目光灼灼盯視著我。
他這麼一問，我倒不知該怎樣回答了。能告訴他嗎？他平日既可對我說些親
密話，應不會排斥真實的我吧？但我想起大學某個相似景況，當時我硬下賭注，
結果卻輸了整盤局。然我不曉得人是不是就犯賤，明明可以相安無事享受曖昧，
就偏要一翻兩瞪眼。我望著他，呆了許久後徐徐說道：「因為我跟你是不同世界
的人。」
「不同世界？」他一臉疑惑。
「嗯，我跟醫官....是同一類的人。」醫官作風灑脫，從不在話語裡掩飾對
男人的興趣。
「哈！你該不會想說你是同性戀吧！」他大概以為我在跟他鬧著，突然笑了
起來。
我沒有回他，只是用無言的凝望承認他的猜測。
而在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笑容凍結，看到我們之間的一切剎那崩毀。
～※～
那個夜裡，不知是因為錯愕還是厭惡，桓沒再跟我說些什麼，我看不懂他目
光內的意涵，只覺其深沉得讓人心悸。由於得幫他換水，我隱忍睡意，關上大燈
躲去浴室開了盞小的，又揀塊板子架在洗手台繼續平日便已在書寫的小說。
本僅為了分心，卻偏正好寫到分手情節，寫著寫著就想起我跟桓，想起之前
的親密，想起之後必然的冷面，不由自主眼眶便是酸楚。或許對他的感情真在這
樣簡單的日常交流裡，逐漸堆疊起來。我終究還是太過天真，以為能在乾涸荒漠
尋得愛情，卻連那麼一點友情都失去了。我不想讓自己哭泣，只是用力振著筆，
將心頭哀悲化作文字間漫天飄飛的細雨。一面也跟自己說，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嗎
？將一切弄得清清楚楚，早死早超生。
到了換水時刻，我走了出去，以為他早入睡，卻看到晶亮雙瞳兀自精神盯視
。但他依舊無語，只是望著我拆解冰桶機關。
突然，他出聲了：「可以幫我擦擦臉嗎？好幾天沒洗澡了，好難過。」
我狐疑地盯著他，畢竟彼此氣氛早已尷尬，須臾，才拿起毛巾進浴室沾了些
水，仔細在他臉上擦著。這是我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持塊布清滌男人肌膚，他怔
怔地望著我，而我的心跳撲通撲通狂擊。靜謐斗室間，原本寒寂的氛圍竟被催化
成曖昧溫度。
額頭、眼窩、鼻樑、頰側、雙唇，我隔著毛巾以指尖勾畫這剛毅的稜線，那
眉目間組合而成的俊朗是如此令人心醉，然這一刻雖觸碰著，距離竟是反諷地遙
遠。
「還有這邊。」他嘴角勾起微微淺笑，帶了點孩子般的撒嬌任性，指著他自
己上身。
我愣了，以為我們之間已堆砌起冰冷牆籬，但他這突現的笑容卻引指著我解
開他衣鈕。儘管思緒陷入迷陣，我還是小心地避開傷口，半卸著薄衫，讓他幻誘
的肉軀近距離與我相對。我吸了口氣，勉力屏除慾念再次持起毛巾，然任憑怎樣
努力，手卻頓時失了感覺，只是機械式地挪動，因為，視線觸及的肉身景畫是如
此美好，招著心魂匯聚於雙眼，無法移離。
「你對我真好。」他幽幽說道。
「廢話。」我不敢看他此時眼神，只是繼續手邊動作，由胸膛抹劃至腹肌。
「這裡也順便。」他微微勾下自己褲腰。我不可思議地望向他，卻只瞧見他
眼中的促狹。
現下是什麼景況？我的腦中已是一團亂。然我還是彷若被催眠般脫下他褲子
，望見那隔著內褲現出的豐碩模樣。當下的我其實已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了，似乎
是敷衍地交代過他健壯的小腿，又不由自主盤繞回大腿，盯向那蟄伏於旁的誘惑
。然後，我看見它似乎漸漸甦醒，微微昂抬起來，這景象如電掣般瞬間也挑起我
腿間慾望。
這時候，桓突然手一揚，偷襲了我：「你硬了耶，你果然真的是Gay耶。」
他的直言頗令人難堪，我連忙反擊：「你自己不也一樣！」
「哪有一樣，你從頭到尾一直摸我的敏感帶，我可是鐵錚錚的青春少年郎，
不硬也難啊～」他居然還能嘻嘻哈哈跟我抬槓。「咦....該不會....你有在喜歡
我？」他湊了過來，笑瞇了眼，一臉賊樣。
「少自作多情，我－很－討－厭－你，非常！極度！」我將毛巾揉成一球扔
向他腿間。
被擊中要害的他雖然縮著身嘴裡喊疼，臉上卻兀自掛著可惡笑顏，那得意的
模樣透著他已看穿我顯而易見的反話。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同性戀，好像很
潮耶。」
「潮個屁，你完全不懂當同性戀的悲哀。」我瞪著他。
「我是不懂啊....剛剛想了好久，一開始是有點怪怪的，但想久了就覺得好
像也沒什麼大不了，不就是男生喜歡男生。所以啊，在我眼裡你還是你，乍看很
冷、心裡卻很柔軟的你，不管你喜歡的是男還是女。」他坐直了身，用能動的那
隻手將我拉近，然後輕輕擁住。「不要繃著臉，你笑起來很好看，我喜歡你笑笑
的。」
他裸裎胸膛的溫度直接透進了我身軀，我覺得心裡好像有什麼崩塌了，這些
日子的抵抗、自我堆築的防禦剎那全盤瓦解。他低沉輕柔嗓音中的字句，帶著極
度的渲染力散入血脈，將我佔領。我靠在他的肩頭，緊抑著泫然欲泣的淚水。
桓，如果你不是的話，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那麼溫柔？可不可以不要讓我愛上
你？
我不想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