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愛我的人給我墨水筆
給我光潔的紙
握著我的手教我耐心的寫字
我寫下悲傷的故事
我愛的人拿走紙
拿走我的墨水和耐心
握著我的手
幫他們寫字
人們偷走我的故事
偷走我的眼淚當裝飾
掏出一枚銅板作為交換
重重的施捨
輕輕轉身離開
拿著銅板果腹
身體日漸稀薄
他們忘記了
銅板也是會痛的
*
韓文的再見有兩種說法：「an nyeong hi ga sip si o」、
「an nyeong hi gye sip si o 」，只有一個動詞差別，
前者是留在原地的人對離開的人說：「請慢走」。後者是
離開的人對身後的人說：「請留步。」
有天我接到一通電話，一個曾經短暫約會但還不在關係裡
的他，他說他正在首爾，要不要帶點什麼東西給你？我說
不用。
我又問他，怎麼會去首爾，他說：每次聽你聊韓劇、講韓
文、說韓國美食跟文化，讓我也有興趣了。這次我吃到醃
魟魚了，真的像垃圾拌榴槤醃起來的味道。
我說很好啊，我又問他：一個人去嗎？
這正是我想跟你說的，我有對象了。
噢。電話這頭的我，像是聽到一個不是很重要，但又稍微
令人吃驚的消息。
畢竟，也許這跟我有關係，我想他是這麼想的，才會打電
話給我。
他說：謝謝你那些故事，這一切都來的很突然，但前面的
因緣和時間長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後面的鋪陳。這世界
有很多微小的事物，我都沒注意到，幸好當初認識了你，
我才知道這些。對了，對方也是個細膩的人，很善良。
真的嗎，恭喜你。
但是你還是最細心的。
謝謝。
他在我旁邊，要跟他說說話嗎？
不用了，好好玩吧。
（電話空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傳輸的關係，時間差之間，
有一段白噪音。）
下雨了。
你那邊也下雨了嗎？
台灣的午後雷陣雨，你在外面吧，快躲雨吧，有帶傘嗎？
有，一隻傘，夠撐了。
（我想像得到他們撐在同一張傘底下的樣子。）
那先這樣囉。
嗯。
再見。（「再見」，另一個聲音，我猜是他的他吧。）
「an nyeong hi gye sip si o 」，我用韓文回答他，雖
不是電話用語，但只是想到要用這句話來回答：請留步。
雷陣雨下著，今年的夏天，雨好像下的算少的。
我曾經把他當成對象，和他一起的時光算是愉快的，只是
當他問起一些過往的事情，我會說，但隨即又抹掉，說了
一串悲傷的事情之後，我沒有忘記消遣自己一下：唉，小
時候嘛，那時候好傻好天真。
那是因為我知道，人們因為我的故事而到訪，拿走我的故
事，給我一些慈悲，但是這些故事太重了，就像大家喜歡
輕鬆愉快地看些嘻笑鬧罵的故事；即便看悲傷的故事，也
只是讓自己記得，自己還有眼淚。
但沒有人背負得起這樣的悲傷，其實我很了解：世人都錯
看了寫字人的溫柔，其實多半時候，這些溫柔是要用多少
傷心和生命的殘暴來換得的結晶。
我心裡有很多話是藏了起來的，但不方便說，說了也許不
中聽，也沒人想聽。就像我其實想跟那位朋友說，既然這
樣，當初被你拿走故事的我，到底是榮幸，還是不幸？你
們憑什麼要說「我了解你」，卻又轉身離開我呢？
「你是個說故事的人」彷彿我與世界的界線就到這裡了。
不會再往前，不會有個美滿結局。
想著自己大概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寫東西了，生活很雜亂，
工作很忙碌，如果讓自己也跟一般人一樣就當個朝九晚五
的上班機器，也許不會有那麼多的傷心事了。
「an nyeong hi gye sip si o 」，不是充滿光和希望的
「再見」，而是只剩背影的「請留步」。
請你們留步。我將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