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堂課「心碎的聲音」
和以往不同，他沒有已讀不回或未讀忽略，這個時代，連未讀都可以欺騙，不曉得人
與人之間還有什麼信任可言，但總之，這次，阿寬願意和我面對面。
我比約定好的時間提早二十分鐘到，眼前這個地方，這操場和跑道，曾經是我每天最
期待和開心的一件事，怎麼如今景物依舊，心境卻遙遙不及以前。
雖然我提早到，但他卻已經坐在跑道旁的圍杆上，背對著我，看著他的背影，卻看不
清他在想些什麼，慢慢接近，他似乎見到旁邊多了一道影子，才轉身發現我。
他站起來「你來啦……」
我微微地點頭。
「吃過了嗎？」他問。
「不餓。」
「嗯……」什麼時候，我們的對話你只剩下簡單的幾個字往返。
「那我們走走吧！」說完，他繼續一貫的風格，也沒等我的應答便走在前面，從以前
到現在，他都是只管自己的人。
我們順著跑道和緩地步行，保持著他走在前我後方跟隨的狀態，從日落走到天色盡黑
，就只是走著，無語。
他在想什麼呢？他又要跟我說什麼呢？那我自己呢？我現在在想些什麼？而他……會
知道我正在想什麼嗎？
「是上次那個女生嗎？」我受不了沉默，先開口詢問。
「什麼？」
「你的新娘，是夜市牽手的那個女生嗎？」
他猶豫一下子，還是小小聲地回應「……嗯……」
「是喔！」其實早就知道了！只是人總是犯賤的要聽見對方親口確認，然後傷了自己
後更窮追不捨，硬是開口補一句「你們很配。」
你們很配，我冷漠地說。
「小直，我和她……」還沒讓阿寬說完，我就接著說「你很喜歡她吧？她感覺也很喜
歡你，這樣很好，以後你們會生小孩，也不用擔心和家人出櫃的問題，過一般人的生活，
過我們這個圈子一直羨慕想得到卻得不到的生活。」這話說得過份，但忍不住就說了一堆
，我甚至不敢也不想去承認，這些話的背後，是不是自己還有那麼一點在意，是不是出於
那沒尊嚴的忌妒心。
他停下腳步，我則繼續往前走，慢慢地超越了他。
「她並不喜歡我。」
「什麼？」
「我說她並不喜歡我。」聽聞阿寬這麼說，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笑著，這是我聽過最
有趣的笑話了！
「你們都要結婚了還不喜歡你。」我說，連看也不看他。
「我是說真的，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我們的婚姻是一場煙霧彈……」
聽他繼續這麼堅持，我開始感到不悅。
「你到現在還要欺騙我？你要騙我到什麼時候？」我轉身怒視著他，這是我第一次用
這樣的眼神看他。
我繼續說著「我以前很相信你，不管誰說什麼我都發自內心的站在你這邊，結果換來
的是什麼？我實在是不知道你今天拿什麼來找我談，我們應該不會再連絡了才是，兩人從
此以後雖同在這個世界，卻各過各的生活才對，應該是這樣的不是嗎？」
阿寬沒有說話，感覺他想說些什麼，但是沒有，我知道自己說得有些過分，卻是句句
坦白的真心話，這些話本來可以一直放在心裡的。
我轉過身繼續往前，他卻向前將我一個轉身，朝著我吻過來，這個吻，來得又急又強
硬，待我反應過來，才拚命的掙脫，他卻抓住我的雙手不放。
「你幹什麼？放開我！」
「小直，我愛你，我最愛的是你。」他現在這麼說，完全惹怒了我。
「你說這些做什麼？你不要再糾纏我了！」
他卻不理會，只是抓緊我，緊到我感覺到他力量底下的心情。
「小直你聽我說，我們的結婚真的只是一場幌子，她是T，她也有喜歡的女生。」
聽完阿寬說，我震驚的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這也是你編的故事嗎？」
「我沒有必要騙你，或是我可以現在打電話給她，讓你和她對質。」
聽阿寬這麼說，我才慢慢的讓自己從激動中平靜，拉扯的手也不再掙扎，我看著阿寬
，心裡還是抱持著懷疑。
看我不再激動，阿寬鬆了口氣說「你終於肯聽我說了！是嗎？」
「但我希望你不是在騙我。」
他點頭，然後我們兩個找最近的長椅坐下，我等他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
「我家是個傳統的家庭，爸爸小時候過得非常的辛苦，聽說爺爺還欠了一大筆債務，
家裡的人常常因為沒錢而奔波，全憑奶奶一手將爸爸給拉拔長大。」其實聽阿寬這麼說，
我大概就能猜到後續的故事會是什麼了！
「爸爸是奶奶辛苦帶大的，所以他很聽話，甚至把最好的都給奶奶，是個很孝順的兒
子，而我們家就只有我一個小孩，奶奶只有我一個孫子，自然在我身上放下非常大的期望
……」
聽到這裡，我先是問阿寬「你家人知道你是嗎？」
他搖搖頭「他們不知道，也不可能會讓他們知道，別說奶奶了！我爸媽都是非常傳統
的人，他們絕對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兒子是同性戀。」
「那這和你要結婚，有什麼關係？」
我心想，難道是家裡的人知道了阿寬的狀況，所以才要逼婚，還是……
「奶奶半年前跌倒了！那一跌讓他下半身中風，住院後身子也越來越不樂觀……」說
到這裡，阿寬的語氣有一點為難「從小，爸媽不在家的時候，她總是帶我出去玩，去公園
放風箏或是去寺廟外的池塘餵魚，她很疼我這唯一的孫子，而她住院後，成天喊著想要看
我的新娘子，想要抱個孫子，我實在是沒辦法裝作什麼都沒聽見……」阿寬邊說，邊用雙
手撫著自己的額頭，見他眉毛緊鎖，臉色看起來更加憔悴。
「所以你才去找了一個人來和你假結婚？」
他點點頭，緊閉著眼睛。
「這樣對奶奶是好的嗎？他會希望你欺騙他嗎？」
我似乎戳到他的痛點，他看著我，眼眶泛紅「可是這是我想得到最好的辦法了！」
「那孫子呢？難不成你也要去生一個小孩來……」沒讓我說完，阿寬回我「我真的不
知道，奶奶能夠活多久都是未知數，但起碼現在她知道我要結婚，有因此放心了不少。」
我靜默，覺得該說些什麼，又好像說什麼都不對。
阿寬看起來也像在崩潰邊緣，他只是看著地板，一直不斷和我說對不起。
我將視線給避開，故意往其他方向看，看天空、看著跑道上的人來人往。
今天的夜晚很暗，沒有月光肯借一點光明給我們，我在心底苦笑，這麼肥皂劇的情節
竟然真的發生在我身上。
和他就這麼靜靜地感受夜的漆黑，更或許黑的不是夜，是此刻阿寬的心情，只是那深
深地感染了我而已。
有個問題不是時候，卻想趁現在開口。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沒有看我，只是用疲憊的聲音說著「你說……」
「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我才開口。
他笑了！然後才慢慢轉過身來，看著我。
「你知道嗎？我在APP敲你的那一刻直到和你見面，我就馬上把APP 刪掉，就算誰想
要主動認識我，我都沒有認真看待，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我搖搖頭，他繼續說「因為
我想要給你安全感，我想要專心的對待你，我喜歡你啊！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我對你做
的一切，都是對喜歡的人才做得出來的啊！」
「那你那天為什麼要把我趕走？你知道我有多受傷嗎？我下定決心把自己全交給你，
卻換來你那樣的反應。」我說，現在提起這件事，那個夜晚，還是讓我感到難受。
「是我的錯，是我傷害了你，可是我不是有意的，你要相信我。」
我不曉得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只知道阿寬的表情看起來很難過，從來沒有看過他這
個樣子，他說「那天我們在床上，手機雖然調成靜音，卻還能看見我妹傳來的訊息，告訴
我奶奶那天發高燒，要我們馬上趕去醫院……」
「我很自私，明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勢必得結婚，卻還是想和你結合，心裡把你當成
自己堅持的最後一道防線，甚至還想著為你當個不孝子，放棄一切，明明知道這樣會傷害
你，卻還是忍不住……」
「對不起。」這句抱歉，他把所有的情緒都放進去了！
聽到這裡，一切才真相大白，早不知道在哪一句話起，自己已流下眼淚來。
阿寬幫我把眼淚擦拭掉。
「你為什麼不跟我說？選擇不理我，直到現在才又突然出現，你在耍我嗎？」
「我不想傷害你……但是……我沒有辦法不想你。」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說這些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對我說的話。
「我很想你，小直，我真的很想你，那天把你趕走我的心也很痛，可是我……」終於
，阿寬在我面前放下他一直武裝的自我。
他把我攬進懷裡，脆弱地釋放，此時的他，像個無助的孩子。
過一段時間，才慢慢恢復平靜。
他看著我，我注視著他，然後，他慢慢的往我的臉靠近，他將眼睛閉上，準備吻上來
，意料外的，我把手擋在前方，他感受到嘴唇以外的東西，睜開眼睛看著我。
我慢慢站起來，看著眼前這個可能直到現在都還是令我動心的男人。
「我要走了！對不起。」說完，我轉身準備離開，沒想到他卻喊住我。
「我能不能繼續自私的喜歡你，這次，我不會再讓你難過，我會讓你有安全感，就像
她也有女朋友一樣，私底下，我會把所有都放在你身上。」
這些話，若是早一點聽到，該有多好。
我轉身，壓抑顫抖的肩膀和情緒，雖然壓不住眼淚的釋放，卻能勉強的露出笑容說話
「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嗎？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很喜歡你……」聽我這麼說，阿寬露出
欣喜的表情，卻被我阻止「別過來，就這樣就好。」
我在這邊，你在那邊，誰都不越界，這樣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
「從現在開始，你失戀了！我也失戀了！我們雖然沒有在一起，但是還是要分手了！
所以……你好好去結婚吧！」
說完，看著阿寬失望的臉，壓抑了想上前擁抱他的衝動，就這麼轉身離開，頭也不回
的，離開。
不曉得怎麼回到家的，見到小安他們也沒有打招呼就這麼往自己的房間走去，阿文見
我的樣子有些擔心，在我進房的前一刻喊了我的名字。
他靠近我，我卻微微地退後，我以為他要說些什麼安慰我，卻不是，他只將雙手慢慢
敞開，用擔心我的表情說「需要充電嗎？」然後，靜靜地看著我。
看著阿文，想著阿寬，想著阿寬，想著……
「對不起。」我不能那麼自私。
不管阿文的舉動，我只說聲對不起，就這麼進去房間將門給緊閉，當門鎖上的那一剎
那，讓自己崩潰。
門外，阿文只是靜靜地守護著我，一直……
守護著我。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