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D7Inglet (contextualist)
2025-03-09 07:20:08 第三十一章 天府獻樂 (13)
江殷二人心下稍感釋然:「這宦官的武藝,不是年渭娘一路。」
釋然之後,與武林淵源極深的二人又同時省起:「仍須防他與涉及武林的別處勢力有
關。」韓全誨自己練的是禁軍武技,目光居然甚利,能留心欄杆刀痕,對南霄門亦是隨口
便提,其來歷之清白與否,猶不得而知……至少,但盼此人與迴空訣之爭無關。
韓全誨緩過了氣來,凝目江璟,表情變幻,忽然對著眾人冷笑幾聲,意味深長,道:
「好說,好說。僕不恥殘軀,發憤學武多年,這才入內管得了北司、出外監得了鎮軍啊!
」
王知遙與王渡如大夢初醒,當即叉手上前,場面話你迸一句、我迸一句。所幸哥倆同
僚日久,默契至深,堵得韓全誨找不著空子插話。雙方虛偽作狀,那軍官被殷衡偷偷送了
好幾個眼色,好不容易明白過來,忙上前伴同韓全誨喝酒吃菜,幫著堵他的嘴。
這當口,江璟當然愈安靜愈妙,最好是讓人暫時忘了場中有他這個人在。只要不需說
話,他在這等事上最為乖覺,行完禮仍低著頭,雙臂無聲無息地垂下。忽覺殷衡在旁似有
動靜,微側過頭,只見殷衡面帶詢問。
江璟不解,殷衡微動口唇,無聲地發問:「你試得出麼?」
江璟初時仍然不解,還道自己看錯了。由他人口型判讀其說話,亦是一門妙術,他從
未練過。仗著腦子靈敏,只能判讀幾個熟識親朋的唇語:師父、阿緹、紹興師弟,現今加
上一個殷衡。有好幾個小師弟入門不久,要是也說唇語,他可就讀不懂,甚至楊杞蓉阿姨
來說,他也未必能解。
見殷衡放慢了口型,又問一遍,他才突然醒悟:「啊,他是問我,以我此時的迴空訣
造詣,試不試得出勁力曖微不顯的高手。」
--「這個宦官監軍使,是否深藏不露?」
回想自己遇過的、身有迴空訣之人,除開殷衡,蒲寄淵與麥苓洲是高中之中的人上人
,出手磊落,自不必藏:「要是他們出手時刻意隱瞞,我可不知那是甚麼樣子。」年渭娘
把「轉」字訣學了一半,使開「傷焰鉤」,招招激亢暴烈,既沒有藏的意思,功力也夠不
上收發自如的境界。再來是十四兒,礙於年歲,較年渭娘功力略遜,卻是潛力無邊;她與
自己合練迴空訣,亦無隱藏的機會。最後便是年渭娘手下那些宮女了,學得似是而非,致
令大批慘亡於甘自凡的鐵鞭之下。那些宮女所練如斯淺薄,更無隱瞞的能耐,世間練過迴
空訣者,功力再沒有比她們更低淺的了。
綜而論之,只有兩個極端可能,兩者相去一天一地:韓全誨若非從未習練迴空訣,便
是高於年渭娘,不在蒲寄淵、麥苓洲之下。
他頓了頓,輕輕搖了搖頭。殷衡不再理他,不著痕跡地湊進那邊的熱鬧圈裡。
亭中一番你來我往的虛文又鬧了半晌,韓全誨看上去才算是順了胸口悶氣,總算說回
正題:「僕此來,是有護衛聖人的大事奉商。」
大小老王不約而同透了口氣,王知遙微笑道:「是,敝上早有吩咐,韓監軍枉駕敝處
是為此而來,敝上命僕等恭聆監軍教導。」意思是:咱們也鬧得夠了,請快說正事罷。
韓全誨道:「嗯,僕心中思量的意思,是憐惜李節帥父子忠烈,翼衛西北已久,然而
功藩遠在鳳翔、天水等地,到底不如近在聖人身邊,是罷?護衛得近些,方能讓聖人體察
兩位節帥的勞苦功高,否則你瞧……咳咳,君臣間一向都有些誤會。要是他倆能派些親信
精銳,入宮宿衛,那麼兩位節帥與北司便都是一家兄弟了。」
王渡漫聲應著:「自然,自然。」揣摩著「有些誤會」等語,心下也實在摸不準這宦
官作為大內派出去的監軍使,究竟是站在哪一邊更多些。
然而上峰心意已決,這卻是事實,西旌該做的,唯有把此事敲釘轉腳地落實。王知遙
便說:「李茂貞節帥感念監軍使的體恤,亟願藉這機會表一表忠心,於是已欣然同意,讓
李繼徽公子下令,要我們竭力輔佐,因為李公子已點齊可用的親信,不日便領入宮中。」
韓全誨「咦」的一大聲,嗓音都有些破了,大出意外:「怎麼?李繼徽節使要親身帶
兵入值?」
王渡盯著他,顯然也在查察其心意:「是。」王知遙道:「今日便乞請韓監軍知無不
言,把宮裡的事兒,多多為我等指點。」
韓全誨目光閃爍,連江璟在旁也瞧不透他是喜是憂。「這可當得?」
王知遙忙道:「當得!護衛聖人,自然當得!」與王渡飛快交換一眼,又道:「李公
子是藩將,不清楚禁中的規矩,對外藩入宮這麼大的事,還有些許顧慮,這才要韓監軍指
引,讓我們就近在長安備齊所需啊。韓監軍當真已有十成把握,君臣間不會生出更大的誤
會來麼?」
江璟尋思:「這是以退為進。外藩入宮的確是大事。李繼徽前次入宮,幹的可是火燒
宮門啊!現下變成入宮當侍衛,轉得也太大了,不單今上會提防,北司禁軍更會提防他分
權。至於他在宮中作亂,卻不用防,誠如西旌諸位所說,長安內外禁軍浩蕩,李繼徽這是
被包圍起來看守了。」
又若有所悟:「更可慮者,是此事全靠韓全誨一個人說,誰知他是不是故意挑撥今上
與李茂貞父子的君臣關係?」
韓全誨回復了驕慢的姿態:「這些憂慮,李茂貞節帥早都詢問過我了。當時我告訴他
:『崔胤與朱溫勾結,正有意要納汴州三千兵士入宮,讓朱溫找一個手下大將領頭,名義
上是守衛聖人,其實圖謀甚麼,節帥你不會不知罷?崔胤是宰相,朱溫則與你同樣是個節
度使,他倆尚且敢這麼幹,你又有甚麼顧慮?』」
韓全誨對宰相崔胤直呼其名,毫不出奇。西旌諸人互望,王渡微微點頭,心中均道:
「原來是崔胤與朱溫有了動作。」崔相是眾大臣之首,公然從汴州召入宣武軍節度使朱溫
的兵,擺明不懼人議論他「內臣勾結外藩」之類,一門心思,只為了抗衡北司的宦官和禁
軍。
宰相都敢於如此,那麼離皇帝更近的韓全誨,以及曾兵迫大明宮的李茂貞,當然更敢
,也更應該敢!
江璟卻忖:「崔胤要納朱溫的兵馬入宮,西旌就不曾刺探到。」自打來到長安,他始
終隱隱覺得,西旌中樞人才雖多、派在各地的探子人數雖眾,行事卻有失秩序,有時是機
要情報被鄔傑那等低階之人掌握,有時在重臣身邊又少插了耳目;上次收買新任大學士錢
珝,更是他江大狗提醒王渡的,西旌這才差青派出去迫錢珝入局。他很想一口氣綜觀西旌
人手的分派詳情,可是,麥苓洲何時會願意讓他這樣做?
王渡問:「李節帥當時怎麼答韓監軍的?」
韓全誨道:「李節帥做人坦蕩,就問了我一件事:『全誨兄,北司自己也想有三千外
藩軍士,好跟崔相對著幹吧?』我能說甚麼,當然是承認了,呵呵。僕想請問,這三千宿
衛,都由李繼徽節使帶麼?」
王渡道:「不是三千,是四千。」
韓全誨大聲「嘖嘖」兩下:「好英明的決斷!兩位李節帥如此照顧,僕在宮中受他們
庇蔭,這真是,哎喲,夫復何求呀。」再不掩飾北司欲倚重外藩的意圖。眼一瞟,突然瞧
著江璟:「這切磋功夫的小事,便揭過了罷,嘿嘿,呵呵。」
江璟趕緊叉手俯首,扮個乖順。其餘人露著笑、拱著手,均不答話。受庇蔭云云,聽
上去是真話,但說要揭過江璟冒犯之事,可就未必真心。這類位高權重的得志小人,往往
口上越不在意,心中越是介懷。然而為了查究這人有無可疑來歷,亦別無他法。
當下雙方計議已定,王知遙要讓那軍官看宮中卷宗,還需留一人在亭中陪客。宋晏思
骨頭硬,不願對宦官諂顏,眾人心知勉強他不來,便由王渡一人作陪。王渡待人向來冷森
森的一視同仁,韓全誨若要搞甚麼鬼,鐵面的大老王恰能攔著他。
殷衡看著宋晏思:「該去了?」
宋晏思點了一下頭。殷衡向江璟招了手,江璟不疑有他,便隨二人走遠,轉上了一條
從未行過的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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