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廢礦議和 (15)
幸好杜荀鶴搖了搖頭，拱手道：「言重，言重！晚生是來為雙方和談出一把力的，豈
敢傷人命？只將尊介綁了起來。」
甘自凡仍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從自己慣常的出入口進來這礦道，絕未想到這座
廢礦另有出入口，睨視杜荀鶴問道：「你這肥耗子，究竟他娘的從哪裡摸進來的？」
杜荀鶴含糊其辭、答非所問：「好說，好說。」
甘自凡問：「你進來的所在，當真有人把守？」
杜荀鶴露出苦笑：「杜某剛才都那樣回稟麥姥姥了，你還要問，這……我失了禮數，
面子上真掛不住啊。」
十四兒忽然微微側頭，悄聲在江璟耳旁說了一句：「機狡之輩。」語聲輕柔之極，在
這殺機四伏的廢礦裡，聽得江璟心頭一陣清涼，她那語調卻是透著不齒。
其實江璟不用她說，亦早已看出杜荀鶴為人，這時聽他對麥苓洲竟用到「回稟」二字
，更是肯定。這樣的人，他來到長安後倒是少見，他最提防的是深沉的王渡和卑鄙的鄔傑
，那二人的作風都與這九華山人相去甚遠。這人的一副笑容就像刻在了五官裡似的，說他
是真心罷，怎麼看也是十足做作；可是說他是假意罷？難為他無論遭受怎樣的威嚇、辱罵
，笑意都不曾損了一分。而那笑容又宛如銅牆鐵壁，旁人跟他尋常應酬，休想窺見他背後
的真實心意。
這樣的人，江璟在家鄉卻見過不少，那便是官府裡的人，尤以低層小官或者經年老吏
居多。這兩種人都是削尖了腦袋想躋身權勢，一腳還拚命往下蹬，只盼腳下踩的人越多，
自己升得越高。
「十四兒怎麼也看得出這類人物的心性？不錯，她在皇族之中，見到的矯情造作，一
定比我多得多……」
突然間他心中一動，衝口問：「你進來的所在有人把守？」
這句問話，與甘自凡才問的那句幾乎一模一樣，簡直不知所云。年渭娘自從甘自凡與
杜荀鶴現身，眼見自己負傷受囚，性命把玩在幾大高手的指掌之間，一直灰著臉沉默不語
，就像暈在了柵欄後面一樣。終於聽到這裡，掙出一句怒罵來：「癡呆小子，放甚麼狗屁
？」
杜荀鶴轉向江璟，苦笑越發深了：「哎，我真沒殺人。不然這樣，少停咱們談妥了，
我親手為麥姥姥的手下解綁。」
麥苓洲靜靜地聽著諸人對答，忽地快速向江璟瞥了過來，目光犀利。
江璟輕輕點頭，麥苓洲又飛快地掠開了眼。
－－「麥姥姥明白我問話的用意了！她也明白了杜荀鶴的可疑之處！」
三人進礦洞的入口是西旌之人另外尋到的，甘自凡把年渭娘關了這麼多日，從來也不
曉得，此事江璟當時聽得清清楚楚。剛才甘自凡發惱，連問了好幾句話，全是追問一件事
，那便是：「原來還有老子不知道的入口？」
－－怪的是，杜荀鶴又是如何找到的？
西旌有杜荀鶴師門的卷宗，且由於劉夫人之故，對杜荀鶴的武學和行蹤掌握甚多。當
日王渡等人以江璟身世為由，要招攬他投入西旌，說了許多掌故，也說到杜荀鶴中進士以
來的行蹤，江璟便知道這位杜進士近幾年乃是在淮南節度使楊行密的麾下，為楊行密手下
一個名叫田鵘的寧國節度使做幕僚。
照說，此人出身武林，知道些許江湖上埋卡子的方法，也沒甚麼出奇，但要獨自一口
氣搜出西旌的暗哨，悄沒聲息地統統綁了，他指力再強，可不像是能夠辦到的。
「此人原籍池州，後來去了宣州的寧國軍節度使府，總在他家鄉左近。這便是說，他
一向以來總在南方行走。那麼他對京師左近的水土，照說很是陌生才對，更別提要在終南
山裡探一個廢礦。」
「難道他也帶了會武的哨探之類？」
「就算是帶了人罷，可是他遠在淮南做幕客，來這裡說甚麼『為雙方和談出一把力』
，已經夠怪異了，還千里迢迢把那個田將軍的一批哨探也帶來？」
這種種疑點，江璟想到了，熟知杜荀鶴卷宗的麥苓洲自然也想到了，只有十四兒是局
外人。麥苓洲聽江璟問了那一句，便知他心思靈敏之極，二人交換了那一個眼神，隱然已
隔空把疑點商討透徹。
杜荀鶴清了清喉嚨，仍笑著道：「好了，好了，深夜地底侷促，不是列位高手休憩的
好所在。容杜某為各位調停，大夥趁著良夜尚好，便可各偕親朋離去，如何？」
甘自凡問：「你要調停甚麼？可是我那老相好蒲寄淵要你來救這瘋婆娘？」
麥苓洲則問：「誰是誰的親朋？山人這話，老婆子聽不明呀。」
杜荀鶴向麥苓洲這頭走近兩步，微笑道：「杜某此番是以武林人身份來的，賣的是『
凌雲木指』創始人的老臉，請兩大高手各讓半步，別讓老杜在師弟面前難做人。」迂迴彎
繞說了老半天，看來果真是蒲寄淵要他來解救年渭娘。
麥苓洲道：「你要我放年渭娘走？」
杜荀鶴陪笑道：「還有這位……」向十四兒點一下頭，「這位年大娘子族裡的小姑娘
。列位都是成名多年的高手，何必跟一個孩子過不去呢？小小娘子無辜，咱們有的算她父
母輩，有的也該算祖輩了，自也不能在她面前欺凌她姑姑。」
麥苓洲冷笑道：「蒲寄淵怕我和甘自凡殺年渭娘，自己不來說項，卻找了個兩不相干
的公道客來斡旋。」
杜荀鶴叉手作禮：「若不是兩不相干，也叫不得公道客啊。」
甘自凡一揮手：「別囉嗦了！那癲婆娘死與不死，與老子何干？老子樂得賞你臉。麥
姥姥，想殺癲婆娘的是妳，捉了人家族裡小女娃的也是妳。」
麥苓洲輕哼一聲，略有猶疑。她親自帶手下追查銀泉山莊，闖破莊門，還讓徒兒潛入
莊中，總算擄了十四兒出來，一群人費了好一番功夫，就為了挾持十四兒、與年渭娘談判
，不料橫裡殺出個蒲寄淵的師兄，偏偏又不是蒲寄淵本人。若眼下是蒲寄淵來勸說，他與
年渭娘有情緣糾葛，按江湖慣例，麥苓洲大可硬指他是年渭娘一邊的人，甚至與之動武。
這樣幹，蠻是蠻了點，並不違背江湖處事之道。
然而來的是杜荀鶴。此人在淮南一帶待了那麼多年，幹的都是軍中之事，遠離江湖紛
爭，想要硬派他一個甚麼人的幫手之名，全然沒用。而此人又擺明了仍以武林人的身份來
為眾人講和。放眼武林，想找到這樣一個跟哪一派都不沾邊的中立公證人，武力又得足夠
高強，無論是嘴上或手底都能講理的，也實在不容易。這樣一位人物一出面，在場的武林
人物著實無話可說。
麥苓洲的猶疑瞬間即逝，她拿得起放得下，眼前杜荀鶴的面子是非賣不可了，便也一
揚手：「聽九華山人的！」
杜荀鶴轉向甘自凡，甘自凡「嘿嘿」聲中，走到囚禁年渭娘的柵欄前，鐵鞭在柵欄上
輕輕一篤，惡狠狠地道：「妳若不識好歹、乘機放毒，壞了這局面，這裡誰都可以殺了妳
。」
年渭娘掙扎著站起身來，一口唾沫朝他臉上吐去。甘自凡偏頭避開。
十四兒輕叫：「姑姑！」年渭娘看向她，十四兒搖了搖頭，面上滿是關切求懇，示意
年渭娘應能屈能伸。年渭娘嘆口氣，仰高了頭，睨著甘自凡。
甘自凡取出鎖匙，開了柵欄下邊那道小門，走了開去，鐵鞭倒提在身後，說道：「誰
要救她，自個去拖她出來！」
杜荀鶴滿臉堆笑：「多謝甘壯士賞臉。」向柵欄那邊問：「年家娘子，妳能自己行走
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