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銀泉留客 (5)
十四兒又是一愣：「此間唯有林泉清氣，你嗅錯了。」
江璟甚不服氣，又唯恐野獸接近，頓足道：「我的鼻子從來不嗅錯物事。
我聞見的物事往往很遠，要是危險之物，等尋常人也聞到，已然遲了！」
十四兒大是奇怪，軒起雙眉，略帶提防地望過來。適才在坡下，她顯然是
首次遭遇甘自凡那等煞神，卻不驚不懼，迎面便出兵刃招呼；但這少年突然介
紹起自己鼻子的本事，如此怪人，世間罕見，實在令她大惑不解。
江璟被她一對極美的冰眸如此近距盯住，胸口跳了兩下，張口結舌：「沒
事，我的鼻子……沒事，當我沒說。」
忐忑之間，只見前頭不遠處橫著一大叢灌木荊棘，其闊有如一棟三間的屋
舍，阻擋在途。
十四兒帶著江璟向左邊一條稍見平坦的小路上走去，那氣味在江璟嗅來更
加濃重，他陡然醒悟：「是牲口，不是野獸。這是馬兒的氣味，和驢馬棧幾乎
一模一樣，只不過驢馬棧多了草料味。」大大放下了心，接著便想：「她的坐
騎繫在荊棘之後的樹上罷。啊喲，我要糟了！」
兩人向荊棘一側漸漸接近，果見灌木荊棘之後是幾株大樹，一叢高大野草
圍繞樹旁，草葉細長，草株卻有一人高。野草遮擋了目光，江璟只瞧見草葉掩
映間露出馬匹的棕栗毛色。林中散落的日光照映之下，雖然僅見得一小片皮毛
，也可看出鮮亮光潤，豢養得極好。他目光向下一掃，從荊棘野草的些微空隙
瞧見了六隻馬腿。
馬絕無生有六腿之理，那麼便是兩匹馬了。「果然…果然不妙。這兩匹馬
是年渭娘和她來時所騎，現下她捉住了我，自己騎一匹，將我放在另一匹馬上
，她便可控御雙馬。馬背顛簸，我騎在上面，無論這項圈多鬆，晃動之下，必
定在我皮膚不斷刺割－－」
他驚駭之下，無頭無腦地急問：「此去途中可有山澗？」
十四兒奇道：「咦，你怎知有山澗？」隨即道：「是了，山間跋涉，豈能
不逾山澗？這一次卻是我多慮。唔，我走一條熟路，途中只有八道山澗。你為
何要問山澗？」
江璟心中更是駭然：「途經山澗，馬兒一躍而過，我身子倘若稍稍跟不上
項圈，頸脈就被生生刺穿了。八道山澗，不知我會死在哪一道？」不禁恚怒：
「她跟著年渭娘，果然亦非善類。我這番看走了眼，豈料這樣絕俗的人物，竟
和她姑姑一般陰毒。」
當下無暇多想，突然斜竄，使出畫水劍殘本身法，瞬間欺近十四兒身畔。
十四兒一驚，右手將皮繩環拋向左手，便要去拔腰間軟劍。但軟劍盤在腰
間，急切間哪裡能全部抽出？況且軟劍只利遠攻，她縱使拔出，亦無大用。
她臨急應變，帶動起極明顯的風息，江璟體內初萌的元勁感應得清晰無比
，加上性命交關，出手更猛。十四兒雙手剛剛一動，江璟右手已穿入她雙腕力
道照應不到之處，夾手將皮繩環奪過。
這條制得他狼狽萬分的繩套竟如此輕易到手，江璟也暗叫一聲：「慚愧！
我怎不早些發難！」左拳順勢撩出，將十四兒不及拔劍的右臂向外揮開。
十四兒知道近身相鬥，自己佔不到兵刃便宜，但自己若一躍開，豈不平白
放走了江璟？右臂雖被他一拳打得疼痛，仍迅速自下而上、回入中門，纖手握
拳向江璟下巴兜出一錘，拳頭雖小，方位精準，左手急忙去奪繩。
二人相距極近，她手臂方動，江璟體內初生的「元勁」已隨之感應，自然
而然地迅速偏過上半身，反手斜斬她小臂。但江璟固然有初生元勁，十四兒卻
早已練出了元勁，他手掌欲斬之際，她右臂已覺，倏地也變反手，手肘一轉，
反拿江璟手腕，一股「轉」力湧了過去。
就這樣，二人快速交招，四臂四腿迭變招式，皆欲猛力相攻、一舉得勝，
卻一次次地為對方元勁所覺察！
十四兒吃虧在身量纖細，拳招根基更不如江璟紮得深，但她習練迴空訣時
日長於江璟，卻極善於在江璟拳腳之間尋暇抵隙，連連於江璟內勁與外力相接
時攻入。江璟不願虛耗工夫，見十四兒又伸手來奪皮環，發一聲嘯，身子陡然
拔起。
十四兒眼一花，江璟已落在十餘步外。
這自然又是畫水劍殘本的「履澗」輕功。若是真正畫水劍高手，這十餘步
的飛縱當有如鷹隼遠颺，江璟卻只在起步有著幾分「履澗」的輕盈迅捷，其後
只能落地飛奔，靠著氣力壯健的兩腿，在極難邁步的林間地面，以新學的迴空
訣奮力去感應地形。然而，就像甘自凡初見此一身法時被唬得一愣一愣，十四
兒也被這驚鴻身法嚇了一跳。
江璟知道兩人相距一遠，反倒利於十四兒使軟劍相攻，顧不上解開項圈，
只緊緊攢著皮環，轉身便要接著奔逃。不料手中突然一緊。原來自己使輕功縱
出時，十四兒反應快絕，竟抓住了皮環與項圈之間揚起的繩索！
現下江璟握有這捕人兵器的兩端，手上所抓長繩與項圈之間留有鬆弛的一
段，無論十四兒怎樣拉扯，他也再不慮項圈收緊、尖刺戳喉。而十四兒緊握的
是中間一段繩索，變得落居劣勢，再明顯不過。本來江璟有恃無恐，但繩索纏
有金絲，極為堅韌，十四兒倘若堅決不放，他便無法斬斷繩索而脫身。喝道：
「請放手！」百忙之中仍不忘帶個「請」字。
十四兒哼了一聲，左手一揮，竟將繩索牢牢縛在小臂，同時右手又探向腰
間軟劍。
江璟知道決計不能任由她軟劍出手，心一橫，霍然轉身，發力疾奔而出。
他個頭高於十四兒甚多，步伐遠較十四兒闊大，練過幾年的殘本「履澗」
輕功，更要緊的是他這一奔佔了先機。而這遍地荊棘、橫木與苔蘚的密林，竟
成了他精進迴空訣的練功好所在。他一奔出，繩索扯得筆直，十四兒登時無力
應變，身不由己地被拽著向前奔跑。
江璟得計，更卯足了勁飛奔，只聽十四兒在身後腳步不停，自己手中感到
繩索忽緊忽鬆，正是十四兒一時發力急追、一時慢下腳步扯繩。他兩手輪流將
繩索的某處狠狠抓緊，一手出汗時便換另一手，將手掌在衣服上抹乾，以防掌
心變滑，令到那鬆弛的一段繩子被十四兒扯緊而收束項圈。二人狂奔出一段路
，十四兒已明白無法收緊項圈，只是追趕不懈。跑了一刻多，遠得就連江璟也
聞不到絲毫馬匹氣味，十四兒始終無聲地緊追。
江璟忍不住對她身法的好奇，稍稍側頭，瞄了一眼，這一瞄卻吃了一驚。
原來十四兒固然如他所料，奔跑時以迴空訣感應地形，並無特別傑出的輕功，
但一副麗容卻已蒼白似雪，而猶自咬牙撐持。看她肢體仍似頗有精力，面色怎
會那樣白得駭人？
江璟腦際掠過一些楊杞蓉解說過的道理：「看來她先天體弱，有血虛之症
，練武反倒調理了她身子。那麼這是練迴空訣的功勞了。」
他按下憐憫之情，又不禁佩服：「話雖如此，可是她此時全力疾奔，卻大
半憑著一股堅毅之志！」
前方又是一根極粗大的樹木橫倒著阻住去路，江璟再度一聲嘯，身子騰空
，橫越生滿青苔的倒木，向前飛縱，又一次使出畫水劍輕功的皮毛。
但這一縱，與以往已大有不同。過去這一刻多的時候裡，他不問去路地盲
目飛奔，絕不能稍有絆跌，甚至不能略有遲滯，以免十四兒趁隙拔劍遠攻。如
此逃奔，本應惶急難安，但他在繁複坎坷的地形之間，體內蓄勁、體外傳力，
卻不能有分毫的紊亂－－此間果然是精進元勁「外應之能」的絕佳所在。
一縱之間，但覺風聲過耳，而風息刮過皮膚，空中不可見的微物活潑躍動，
將風吹林梢的動靜絲絲縷縷地傳入肌理！
忽然間熱血湧起：「我的迴空訣又上了一階。」
他落地之處已超出巨木甚多，一息不停地繼續前奔。只聽身後極輕的「嚶」
一聲，緊接著幾下怪異輕響，似是甚麼物事撞上那橫倒的樹木，隨而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