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琴猶豫再三，然後才輕輕將手放在莫離的手上，道：「公子，榆琴一直到不久前，都還
是一名流落風塵的青樓藝妓，前半生過的，大都是賣藝待客的日子，那一棟小小的輕煙樓
，便是我人生的全部了。」頓了一下續道：「後來有幸蒙公子搭救，入了司馬家，這段時
間隨公子行走江湖，也不過幾個月的事。」莫離覺得她似有什麼話想說，卻不得要領，只
能先靜靜聽著。
榆琴低聲道：「那晚在棲凰山莊......承蒙公子不棄，對榆琴表明心意，我一直都沒告訴
過公子，但當時我真是歡喜極了。」這段話說來語聲細微，幾不可聞，同時莫離也感覺到
她的手微微緊握，顯見榆琴實是鼓足了勇氣，才得以將話說了出口。
莫離只覺心頭一暖，正想說點什麼，榆琴續道：「雖然榆琴初入江湖不久，閱歷甚淺，但
既然你我有幸相知相伴，公子若有什麼難題，抑或是煩心之事，也不妨與榆琴聊聊，別總
是一個人煩惱，把自己給悶壞了。」莫離雖明白榆琴所言何事，然而自己多年來早已習慣
如此，此時忽然讓人說破，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面對榆琴的關懷才是，只能喃
喃道：「琴姑娘......」
榆琴道：「如從前承雲寨之事，還有勝霞姑娘，又或者......其他難解之事，也許這些事
並非全都適合與我商量，但希望公子能記得，若公子需要我，榆琴總是會在公子身旁的。
」榆琴本想提及百里家滅門之仇，但她實不知自己是否有立場談及此事，因此話才到嘴邊
，卻又給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眼見莫離有些不知所措，榆琴微笑道：「前幾日公子說自己嘴笨，其實榆琴嘴才笨呢，就
這樣簡單幾句話，我也說不清楚。」此時榆琴笑顏逐開，應是想說的話都已說完，如釋重
負的緣故。
莫離失笑道：「琴姑娘說什麼呢，倘若妳嘴笨，那與妳鬥嘴老是兵敗如山倒的莫公子又怎
麼說？我也只能封他一個『嘴笨之極』了！」兩人都不禁莞爾一笑。此時身在河岸，清風
拂身，月色照人，河道上依稀可見漁家燈火明滅不定，莫離只覺神清氣爽，心中鬱積之氣
也漸漸得以紓解。
此刻終於知道榆琴擔憂何來，莫離靜靜思索了一會兒，跟著才道：「謝謝妳，琴姑娘！不
瞞妳說，這幾日我確實因為勝霞姑娘之事，而有些心神不寧。」榆琴問道：「要擒抑或要
放，公子拿不定主意？」
莫離尷尬笑道：「原來早讓琴姑娘給看出來了。」榆琴道：「是，那日入洞救人之前，聽
到你問凌姐姐的問題，還有後來你與勝霞姑娘的對話，我便猜公子其實內心頗為猶豫。」
莫離道：「確是如此，這幾年我在江湖上闖蕩，大小紛爭見了不少，架也不知打了幾回，
每當動武之時，我都小心謹慎，務求能盡量避免殺傷人命。」頓了一會兒又道：「然而世
上盡有壞事做盡、天理難容之人，有時我還是得狠下心來，否則未來也許便有其他無辜之
人，因我一念之仁而蒙受其害。」
榆琴在旁聽著，只是一邊握著莫離的手，一邊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莫離則瞇起眼睛，望
著悠悠江水，續道：「但當我行走江湖越久，越覺得許多事並不是非黑即白的，有的人窮
凶惡極，我可以毫不猶豫，但如勝霞姑娘這樣的人，她為藏魚庭賣命多年，早已不知奪去
多少條性命，但究其原由，那是她際遇坎坷，一生都在險惡環境中成長的緣故，這樣的人
究竟該如何論罪？倘若再往下深究，罪深罪淺，又是誰來定奪，難不成只因我手上有劍，
我說了便能算數？」
榆琴問道：「所以公子讓勝霞姑娘離開，並非是心中已有定見？」莫離苦笑道：「讓琴姑
娘見笑了，我雖自一開始便不想殺她，但卻又覺得不該如此輕易放人，那時自勝霞姑娘出
石窟，一直到她離去，我都沒有真正做出決定，若不是勝霞姑娘自己提出要離開藏魚庭，
我可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榆琴輕輕道：「這世上人心瞬息萬變，不論是善人入魔，抑或惡人從善，有時不過是一念
之間的事，誰是誰非，也真是難說得很了。就如當年的姜照君，他前半生行俠仗義、救苦
扶傷，後半生卻濫殺無辜、為禍江湖，若公子與李大俠易地而處，公子又該如何是好？」
莫離無奈道：「我多半也只能雙手一攤，順其自然了吧？若有機會能與李大俠聊聊，那就
好了，琴姑娘又認為我該怎麼做才好？」榆琴淡淡一笑，道：「公子，你的琴姑娘可沒那
麼聰明，我猜這事問了十個人，便會有十種不同的說法，因為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標準，
即便是當年的李大俠，他心中也未必有十全十美的答案。」
莫離默默思索著方才一番話，榆琴又道：「我只是想告訴公子，公子一心行俠自是好事，
但也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想不通的事何不暫且按下，這趟回總店，公子不妨再和宗主與
眾位當家聊聊吧？」
莫離微笑道：「琴姑娘說得是，想不通那便不想了吧！」此時莫離將苦惱之事說出，心中
鬱結之氣暫得緩解，心神一鬆便想貧嘴，忽道：「琴姑娘，我腹中舊傷又在隱隱作痛了。
」榆琴聞言一驚，忙道：「那腹傷早已痊癒多時，怎會突然復發？既是如此，我們還是早
點回去歇息，明日一早便去商請大夫診治吧？」
莫離卻道：「不打緊，我瞧琴姑娘便依上回陸大哥的法子給我治治就好。」榆琴微微一愣
，一時想不起「陸大哥的法子」又是什麼？
過了一會兒榆琴才明白，日前莫離身中藏魚庭首劍招，兩人在馬車之中，莫離枕於她腿上
之事，當下才會意莫離此時不過是油嘴滑舌，又想趁機躺在她腿上罷了。榆琴臉上微微泛
紅，淡淡道：「公子既然沒事，那我們便早點......」莫離卻不等榆琴說完，自顧自地躺
到她腿上，兩人便如此又在河岸邊待了好一會兒，待兩人都有些睏了，這才回返客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