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誰歌月徘徊? 貳拾貳、是人都有故事

作者: naideath (棄子難安)   2021-06-16 11:21:26
貳拾貳、是人都有故事
  萬籟唯聞烏啼聲,秉燭達旦夜深沉──這原本應該是
鼻鼾如雷入夢鄉的時間,卻還有一處地方不甘寂寞似的點
燃了數盞燈火。
  書房內,這幾點微亮雖不到十丈開外,要辨清四周環
境,已足矣。這間書房處於四流人物的晝樓裏,書桌前正
坐著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全神貫注的埋首在案牘勞煩文
件當中。
  燭火靜靜,偶爾搖曳,一如此人面容安祥。
  先前已過子時,來到了八月三日,再過沒多少時候,
便是八月七號玲瓏盛宴的日子了。奕日寂振筆疾書,處理
積久的案卷,他眼睛半閉,似睡非睡,實則腦筋十分清晰
,思緒也相當靈活。
  自他回返晝樓,這幾天皆足不出戶,飲食起居都困在
這裡,不只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的惡人惡事他依舊堅持己
見要管要理,更不眠不休的部署下面幾步該怎麼走,思考
往後得在劍弦吟已不在的形勢之下繼續四流人物的原先所
訂計畫。
  雖然這類工作他往昔便有做安排,向來也是他份內不
得不為的事,但少了劍弦吟,那種應付得體、進退得宜的
餘裕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挑重擔,感覺竟壓得他
有些兒喘不過氣。
  (唉!我畢竟欠缺歷練嗎?)
  奕日寂如是悁想。
  (或者是我已歷練太多了?)
  突然從書房暗處步出一人影,無聲無息的彷彿古老的
鬼魅潛藏在那角落的陰影處,趁人一個不察,抓準時機現
身要嚇人。
  那男人一襲鑲著血色紅邊的黑袍,頎長的身子,黑長
的頭髮,活像個黑煞星。
  像一柄黑劍。
  ──神出鬼沒的這男人是四流人物的二當家,斐宇。
  他不吭一聲,猝然到來的臨訪,好似使書房的氣溫下
降了些許。
  斐宇鷹視睥睨的眼神冷酷無比,哪知嘴巴說出居然和
他氣質全然不相符,好一番體貼的話:
  「累了,你就去歇息吧,不用勉強自己。」
  奕日寂廢然長嘆:「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斐宇難得的莞爾一笑:「這倒希罕,我頭一次聽見人
人欽佩的奕日寂也有不能做到的事!」
  奕日寂苦笑道:「看似通天入地之能,但那些只不過
是多謀深算下,配合偏運才獲得的結果,到底是人,不是
神,做不到的可多著,就別損我了。」
  斐宇道:「事情尚未辦完,你放心不下?」
  奕日寂道:「──事情不是沒辦完,而是才要開始。」
  「此話怎說?」
  「二哥知道回瀾樓的玲瓏宴嗎?」
  斐宇不陌生的講了:「聽聞原本這次羅樓主屬意老大去
,而今他看來是要違信缺席了。你擔心老大不在,換你披甲
上陣?」
  奕日寂嚴肅道:「大哥不見了,仍有二哥在,我豈可僭
越?二哥莫非不願一睹群雄風範?」
  斐宇回答的宛若是別人的事,與他無關,略為譏笑:「
可惜,那念頭我一點也沒,何況回瀾樓雖是群雄聚首,向來
談的也非什麼英雄事。」
  他再道:「我動劍的功夫比動嘴好過千百萬倍,何必紙
上談兵,空口白話?不過…若那裏有你想殺的人,我倒是可
以奔波,這就當是替你分勞解憂了。」
  奕日寂破冰那份正經,又笑了笑:「這就對了,既然二
哥也不欲淌這渾水,真的捨我其誰了!」
  斐宇:「你離開戚戚莊後,『明查暗訪』了不少地方。」
  「耳目終究是以耳代目,對上此等大事,萬萬不能怠慢
疏忽,實地『造訪』一趟,親眼確認,眼見為憑有個依據,
才方便計畫,」奕日寂姿勢端整,始終一筆一劃的無瑕書字
,不因有熟人陪他聊話解悶而分神,他道:「所以我之後按
圖索驥,仔細去了解、勘查回瀾樓主此次邀請的門派,直至
數天前才結束,也才回來得晚了。」
  「查出什麼眉目?」
  奕日寂一個頭兩個大似的說:「跟我預估的一樣,玲瓏
宴旨在調解各幫會糾紛,共同尋求解決之道,定然不會無緣
無故的發帖。這一次與會人士,其中也不少是和我們有些淵
源的。」
  「淵源?說的好聽。」斐宇挑了挑眉:「你是指和我們
有過節的越來越多了。」
  奕日寂繼續一長串的講了下去:「回瀾樓主寄給十四個
門派信函,三大世家之二的東方、南宮,紅殺手,五虎斷魂
門,戚戚莊,煙槍堂,蘇行,魯幫,華北五十八道水路的總
瓢把子,蜀中唐門,醉狂盟,亂刀寨……」
  斐宇:「的確都是檯面上有來頭的門派。」
  奕日寂:「但這些人即便聽到二哥的名字也要慌膽傷神
,可見二哥風頭猶勝一籌。」
  斐宇潛神掐指一算,墨色雙眉一緊:「但你僅說出十二
席,加我們,不過十三,何來十四?」
  奕日寂態度謹慎:「因為惟獨這一席我沒聽過,也是我
特別得提出來的。」
      ※      ※      ※      ※
  棲、
  梧、
  桐。
      ※      ※      ※      ※
  斐宇再慢慢咀嚼了一遍這字眼,好像它有某股奇異的
力量:「棲梧桐。」
  「二哥有任何頭緒嗎?」
  斐宇搖頭道:「不。」
  「他們與有榮焉能入坐,似乎還是向羅樓主毛遂自薦
,怪奇的是,回瀾樓居然允了。」奕日寂忍不住憂形於色
:「大哥不在,大後日又擺了這筵席,配合近來某些道上
人物不悅我們的聲勢,我們無可挽回的處在下風,他們想
必已計畫多時。」
  斐宇直接了當的問:「你怎麼肯定是他們主導了此回
武林局勢?不是另有其人?」
  奕日寂嘆道:「阿愁曾傳信息,他在山西揭破一起煙
槍堂曲奇館的陰謀。曲奇館門人在事跡敗露後,供出館主
方化生跟一個尊稱『陸軍師』的男子過從甚密,而方化生
除了意圖染指煙槍堂的大位,似乎也要對四流人物不利,
依報告的信紙所闡描,許是由這個不明人士煽動。」
  斐宇了悟似的:「原來如此,而且受邀名單之一便是
煙槍堂。」他欣賞的道:「你果然沒派錯方蕭愁!」
  奕日寂一笑:「福有雙至,阿愁盯準了方化生,跑出
了山西,要一舉揪住背後這個人和組織。這亦是眼下唯一
有關大哥的線索。」
  「嗯,但今年玲瓏宴不比從前,波濤洶湧,大風大浪
,你可別翻船了。」
  「風雲不測,未知鹿死誰手。」奕日寂擱下筆,著手
整理案上書冊,一邊談笑風生的道:「年末尚有武林盟主
的舉薦大案。某些門派或許有盤算,若可以在玲瓏宴尋得
合作夥伴,屆時爭選盟主也會事半功倍。」
  斐宇冷冷的道:「武林盟主,只是吃力不討好的頭銜
罷了。」
  奕日寂平心靜氣的闡述:「徐行鶴老英雄為人剛正不
阿,不願屈服邪佞,引得各路好漢呼應,武功好,人望高
,有本領,方坐穩了武林盟主這煞氣沖天的位子。這些年
更是極力做下諸多為人津津樂道的善事,如今垂垂老矣,
退位讓賢,就我個人而言,當然希望他頤養天年,不再干
涉江湖險惡。」
  斐宇不得不承認:「要坐穩又要坐得久,徐行鶴確是
第一人。」
  奕日寂接道:「也幸虧徐前輩不因身為武林盟主就主
張大權在握,出乎眾人意料,倒行逆施,把武林盟主曾經
呼風喚雨的掌權力漸漸削弱,避免有心人士操弄……」
  斐宇打斷他的話,潑了他一身冷水:「不過這也勾引
起了有心人的不滿,老四,我勸你別想得太美,武林未必
有第二個徐行鶴。」
  「我知道。只是徐前輩過去亦曾幫我們忙,和我們四
流人物挺合得來,說到底,我們還欠情於他老人家……」
  斐宇淡道:「這時該推崇老三那句,『先過眼前這關
,以後留給以後打算』。」
  奕日寂開懷笑道:「哈哈,關於三哥──二哥難道不
想知道三哥上哪去了?」
  「他上哪都行,待在這反而麻煩。他唯一的強項就是
招惹麻煩。」斐宇無所謂的道:「可老大忽然不見,他仍
沒出面,是有點蹊蹺。」
  奕日寂揭破謎底:「其實三哥在捕魚。」
  斐宇失笑道:「捕魚?」
  奕日寂沉吟:「詳情我也不大清楚,總之他正在沿海
一帶捕魚,這是千真萬確,半分不假……」他講完之後隨
即又想起什麼大事似的,一臉擔心的說:「二哥這麼晚了
,天涯獨居不要緊嗎?」
  斐宇心裡謝謝他這位好兄弟的多心,語調卻依然保持
他一貫的冷淡:「我遣風奴照料『她』,理當沒大礙。」
  ──她。
  那個躺在天涯獨居床榻上的「她」是何方神聖何等來
歷,斐宇從未告訴過奕日寂,奕日寂也從未試圖旁敲側推
,東猜西想。因為她就是她,只不過是帶著丁點模糊的一
個字,一個詞,一個女人。
  奕日寂敬愛他的結拜弟兄,故涉及個人不欲言談的隱
私,他不會有絲毫的好奇心,除非他的弟兄有朝一日願意
同他分享秘密。那天到來之前,他可以學習的,唯有尊重
而已。
  (大哥也許曉得來龍去脈吧。)
  ──是人都有故事。
  ──誰沒有故事呢?
  奕日寂既然能有一段不想提及的(極為傷心的)故事,
「她」又為何不能是斐宇生命中的一個故事?將心比心,心
同此理。
  人生的故事未必經常高潮迭起、皆大歡喜,偶爾笑中帶
淚,有時悲從中來。可是不論溫馨感人抑或驚心動魄,故事
一旦開始述說了,就注定有結束的時刻。
  好壞結局皆會留下,之後開啟另一段故事編織朝露一生。
  這夜,斐宇最後一語:「我還是那句,累了,就去休息
,不必勉強自己。」
  奕日寂站起身打開窗,隨著夜風柔柔的吹拂,緩緩道:
  「是啊,該休息,該睡囉……希望夢裡,不會有什麼前
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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