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避雪 7 門戶深仇
史庭威說得激動，拉得背傷作痛，扭曲著臉罵了幾句，續道：「師父聽
說可能是黎紹之帶領北霆門高手離莊，迅速籌謀，他娘的……我不是罵師父
，我是說師父真好本事，我跟蔣師兄他娘的措手不及！師父在幾個時辰之內
，便在心裡布置了殲滅北霆門的計謀。你走的第二天，師父打了我和蔣師兄
一頓，到了二更，突然間緊急召集全體弟子，下令大夥兒誓師……」
康浩陵聽到此處，心頭如電光一閃，幼年時聽師父述說無數次的上代往
事掠過腦海，失聲大叫：「師父是要報復！」
史庭威也苦著臉叫道：「正是！」
妘渟少年之時，北霆門發動突襲，在五年清算之前、南霄門滿以為安樂
太平的某個日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剿滅南霄門各地支館，直搗鳳翔北
原的南霄門總舵，以絕不光明正大的諸般偷襲手段，幾乎盡殺當時南霄門一
二代高手。僥倖生還的妘渟師叔伯，慚憤達於極點，若非自盡相殉，便是封
劍歸隱。此即妘渟少年接任掌門的緣故。
江璟等人活躍於北方時，妘渟仍只是三十出頭的青年，所以他妹子妘苓
只是個妙齡少女，終於跟北霆門的少俠康靚風結緣。
彼時的南霄門，之所以能在英傑輩出的武林潮流裡屹立，全賴妘渟堅忍
不拔、復興師門的意志，緊緊咬著與李茂貞、李繼徽父子結盟這條救命繩索
，在地方軍的羽翼下茁壯。
妘渟是從孤立無援的困境裡掙扎著爬出來的，今日傲視關洛的宗師，曾
是個一夕之間失去所有尊長、迷茫絕望的少年，因此他對北霆門懷有異常熾
烈的仇恨，
－－他從未放棄過以牙還牙的復仇志向，儘管並不常宣之於口。
他等候多年的時機終於來臨！
史庭威道：「師父命晉敏師兄等一批好手，帶領第三代弟子留守鳳翔。
他要自己出陣，殺了黎紹之，讓我和其他本門第二代弟子殺黎紹之帶出來的
人。蔣師兄待過赤派，懂得奇襲，所以他被師父派去北霆總莊，用你們赤派
從前探到的北霆門地形圖畫定路線，再去偷火塚場所用的石脂水，打算用火
攻的法子，把冷雲痴和留守的北霆門人困死在內，徹底斷了冷雲痴出手挽回
之路。」
康浩陵一聽師父要親身挑戰黎紹之，更是惶然失色，莫說這兩人任何一
個都絕不能喪命，只要他們拚個兩敗俱傷，自己亦不知怎生處了！他敲著腦
門，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在山道上團團亂轉，陡然想起，問道：「還有一個
風渺月呢？她是北霆門第一代高手，使的是大食國寶刀，她背後的勢力，是
偽蜀國的皇城軍和皇宮暗衛啊！到時風渺月在成都，聽說師門落到這樣地步
，難道師父不怕偽蜀國報復？」
史庭威連連嘆息：「你道師父跟咱們一樣直頭愣腦麼？當晚二更，師父
宣布了殲滅北霆門的謀劃，李天杰那幾個年長的師兄就這麼問了。師父說：
『本門現已在大唐庇蔭之下，冷雲痴卻亦曾向朝廷討好，憑恃的便是風渺月
和黎紹之所練的軍力。本門坐鎮關洛，北霆門在巴蜀稱霸，這些民間武林的
事體，朝廷是瞭若指掌的。冷雲痴一死，倘若風渺月起心復仇，要私下調用
那些軍隊來攻打咱們，便是在天子眼皮下窩裡反。朝廷只有兩條路：其一，
是由得她輕舉妄動，讓她死於跟本門的爭鬥，本門亦元氣大傷，以免民間武
人勢力過大……』」
康浩陵想起楊劉大營內，李存勗對自己所說的言語，頓足道：「不錯，
不錯！李存勗確實說過，為天子者就不該讓民間勢力坐大。」
史庭威道：「但是這第一條路，就算唐皇准許，風渺月也不敢貿然去走
。她在蜀宮當了那麼久的差，不是莽撞沒見識的鄉下娘們。師父說了：『她
自然深知，無論哪一朝的朝廷，總想壓制民間武林。再者，她既領有青派領
袖的職責，即使身在暗中，仍然吃的是偽蜀國官署的糧俸，她若敢於公器私
用，背後便受到偽蜀國的牽制。』」
康浩陵道：「是，是。」除了毫無意義地應聲，實已沒有半分主意。
史庭威道：「師父接著又說：『其二，朝廷或許用些甚麼手法，鎮住風
渺月，讓她權衡輕重，不敢不繼承師兄的遺志，仍舊為朝廷效力。風渺月也
是女中豪傑，她為了重振北霆門，便會忍氣吞聲。而咱們當然不讓她使那臥
薪嘗膽之計、東山再起。日後，暗殺此人，鞏固本門在魏州朝廷的聲勢，自
有為師的和彰義軍李曮節帥去處置。』」
李曮的名字鑽入耳中，康浩陵怒火登時轟一聲燒起，衝口大喝：「師父
太糊塗了！」
史庭威一驚，仰頭瞪著他，遠處避嫌的顧雲也忍不住轉身望來。康浩陵
自然知道自己失言，可就是忍不下這口氣，義父的死狀浮現眼前，悲憤交加
，道：「師兄，事到如今我甚麼也不必瞞你，我義父是李曮害的！師父怎麼
可以，怎麼可以……」
史庭威呆呆看了他半晌，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來，好半天才道：「自從
你把樊言吉等人託給蔣師兄和我庇護，我一直在暗暗疑心，赤派一定出了驚
天動地的大事。如今我……才知所料不假。」
李曮暗害義兄之事，雖已然事證確鑿，偏偏江璟與康浩陵獲知真相以來
，便為無寧門受襲之事奔忙，迄未有人在岐王面前揭發李曮的罪行。儘管妘
渟與李繼徽結交多年，李繼徽又死得蹊蹺，但只要李曮大權仍在手一日，臨
到振興門戶的大事，妘渟自然是以大局為重，著重與李曮此一可用之人往來。
康浩陵想到這一層，雖感無奈，只恨赤派文書等物證不在手邊，便說：
「我有李曮背叛大岐的證據，等咱們了結白花灘的事，我回去取了那批證據
，便可去王府求見－－啊喲，不，不對！」陡然間醒悟另一層事理，只覺半
天打下一個霹靂，眼前一黑，愣愣瞧著師兄，下半截言語竟說不出來。
史庭威默然點頭，道：「你總算想明白了。」
妘渟召集全體弟子，陳述殲滅北霆門而不懼風渺月復仇的理由，說的是
「本門現已在大唐庇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