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摩訶你....你....」林陞面色蒼白，不敢置信的望著那半截從腹中穿出的血棍。
他呼吸漸漸的快提不上來，自知將要斷氣，忽然牙齒用力往舌頭咬了一下，用劇烈的疼
痛逼自己清醒。
他十指交叉，擺再頭頂，高聲大喊:「為我天誅，生死何懼!為我天誅，生死何懼!」說
完，當即嚥氣。
他這兩句話喊的慷慨激昂，彷彿將士上戰場前的精神口號。
眾人見這魔頭一動也不動，臨死前那興奮的神情，仍停留在臉上，均不寒而慄。
馮摩訶蹲了下來，確認過林陞已完全斷氣後，便朗聲道:「好啦，我已經擺平了這廝，
各位出去後，可別忘了自己作過的承諾啊！」
大家聽他這麼一說，這才放下了心，齊力將門口的殘墟清空後，紛紛離去。
陽春麵急忙上來關心夏寶生，問道:「你傷口痛不痛啊?剛剛可擔心死我了。」
夏寶生微笑道:「習武之人身上受點皮肉傷，算的了什麼?這次對我來說是個很好的教訓
，以後要更勤勞練武了。」
陽春麵見他臉上血跡斑斑，衣服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字，心下大感憐惜，不禁嘀咕道:「
都怪我大師哥不好，拖了這麼久才上來相助。」
夏寶生不禁苦笑，李芙蓉卻哼了一聲，道:「若不是大家提出了報酬，只怕他就算死
也不肯....哎呦!鐵公雞你幹什麼....誰準你碰我的?」
馮摩訶逕自接了她的臂骨，冷冷道:「不錯，我這個人就是見錢眼開，吶，現在我接回
了妳的手臂，還即刻救了妳一命，怎麼報答我?」
李芙蓉臉色緊繃，卻說不出話來，畢竟如果沒有剛剛的那一棍，她的確有命喪當場的可
能。
馮摩訶道:「怎麼樣，無話可說了吧？這樣好了，最近我正愁著沒地方住，你讓我在妳
的客棧白吃白睡待上一年，這一帳便算抵銷了。」
「你想的美!」李芙蓉呸了一聲，頓了頓，忽道:「我問你，剛剛你用來擊敗那閹人的最
後三招刀法，是不是師父遺命要你傳給我們的『蒼穹刀法』?」
「蒼穹刀法？真虧妳想的到!」馮摩訶哈哈大笑了起來，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
李芙蓉怒道:「鐵公雞，你自私也得有個限度，這套刀法是師父留給大家的，你既然練
成了，就不準給我藏私。」
馮摩訶反問道:「妳怎麼就如此肯定我用的是蒼穹刀法，莫非妳也見過?」
李芙蓉道:「哼，你少給我裝蒜，天底下見過蒼穹刀法的人，就只有你而已，否則師父
臨終前也不會當眾叮囑你，日後要將刀法傳給大家，好將本門武學發揚光大。」
夏寶生也對馮摩訶剛剛那三著神奇的刀法感到好奇，便向陽春麵問道:「蒼穹刀法既然
是絕技，怎麼只傳給馮大哥而已?」
陽春麵道:「師父說其他人火候未到，練這套刀法有害無利，因此先傳給大師兄，要他
等我們功力有成時，方再傳授，但....你知道我大師哥的個性的....」
夏寶生點點頭，道:「想來他一定拿雞毛當令箭，經常用這句話作為推諉的藉口。」
就在馮摩訶與李芙蓉爭論不休時，孫精明忽然匆忙奔進了門，頭上綸巾歪了一邊，衣服
也沒紮好，逕到了李芙蓉身邊，喘著道:「芙蓉....我....我聽人家說....妳受傷了....有
沒有怎樣?」
「師弟，你來的正好!」李芙蓉拉著他到身邊，道:「你來憑憑理，鐵公雞已經練成了蒼
穹刀法，卻藏私不教我們，這算不算有違師父的遺命?」
孫精明一心只記掛李芙蓉的安危，這時才發現馮摩訶也在這，問安了一聲，道:「大師
哥，你當真練成了蒼穹刀法?」
馮摩訶哼了一聲，道：「就算我已經練成了蒼穹刀法，憑你們這幾年的武學進展，也還
不是學刀時候。」
「我聽你放屁!」李芙蓉道:「你這幾年到處闖麻煩，大家見到你的面孔不出十次，又怎
麼知道我們火候未到?」
馮摩訶道:「笑話，功力的程度從細微的舉止便能得知，就憑妳剛剛臨敵的表現，心浮
氣躁，還敢扔掉武器空手拼博，別忘了人家可是內外兼修的高手啊！妳以為自己是誰啊?這
種程度還敢跟我說火候到了，可笑至極。」
李芙蓉氣的臉色發紫，舉起手正要呼他一巴掌，卻被孫精明即時拉住。
孫精明勸說道:「大師哥，你這麼講就不對了，大家火候未到，你更應該將刀法傳下來
，大家才能有所精進啊，倘若今天二師姐會使蒼穹刀法，也不會讓人砍得遍體鱗傷了。」
馮摩訶道:「師父說過，火候未到之人，練蒼穹刀法有害無利，我這是在為你們好，等
時候到了，我自然將整套刀法一字不露的傳給大家。」
陽春麵幫腔道:「其實你可以先傳一兩句適合咱們現在程度的口訣，循序漸進，讓我們
慢慢進步啊。」
馮摩訶搖頭道:「不行不行，要傳就要一次傳完，什麼一兩句、循序漸進的完全行不通
。我是大師兄，這事就這麼決定了，不準囉唣!」
「隨便啦！不傳就不傳，跟你這混帳王八加三級的自私鬼根本講不通道理，說太多話只
會污了嘴巴，我們走!」李芙蓉不想再作辯論，氣呼呼的大步往門外走去。
孫精明搖頭嘆了口氣，快步上前，跟在她後面，低聲安撫。
陽春麵也不禁蹙著眉頭，怨道:「大師哥，你到底看二師姐哪兒不順眼?怎麼老是要跟她
做對，惹得她不開心?」
也不待馮摩訶回應，與夏寶生一齊走了出去。
馮摩訶哼了一聲，自顧罵道:「要跟我學刀法還這麼兇巴巴的，別忘了我可是大師兄呢
！長兄如父啊，到底有把我放在眼裡嗎？我偏偏要惹妳生氣，妳越生氣，我就越開心。」
他向獄卒取回了家當以及隨身兵刃後，便出了衙門，走到在瘦西湖，遊目觀望一陣後，
尋了塊乾淨草皮，將師父傳下的本門信物「龍骨杖」立在一邊，自己側身而臥，腦下枕著從
少林寺得來的戒刀，手中抱著另一柄樣貌奇怪的緬刀，亦是師父臨終前傳給他的遺物。
他閉目養神，腦袋思索著剛才在衙門裡發生的種種，只覺事情似乎比他想像的更要複雜
。
不知過了多久，他腦中似乎有些端倪，便睜開眼睛，只見天色已呈暗紅，快到了華燈初
上的時分，這才站起身，伸個懶腰，心想還有一段時間，足可到大街上逛一逛，於是扛起龍
骨杖，將戒刀繫在腰上，師父傳下的寶刀則掛在背後，往最繁榮的街道走去。
他腦袋盤算著去什麼地方打發時間，妓院?不行，自己已經心有所屬，如果去妓院尋歡
，總覺好像對不起那贈他手帕的姑娘。
酒樓?好像也不成，他在作重要的事之前，是不容許自己精神恍惚的。
賭坊?這個好像可以，想到剛才賭場老闆對他的保證:「把把通殺，輸了算在我頭上」，
完全對上自己愛錢的脾胃，不禁精神了起來，當下大步前往鎮上最大的賭坊。
子時，弦月高卦，已到了熄燈的時分，繁華的揚州街道上，終於靜了下來，只剩一兩個
喝的酩酊大醉的漢子搖搖晃晃的徘徊著。
兩盞燈籠從在陰暗的街道上移動著，宛如兩隻螢火蟲，用微弱的星光點亮黑夜。
「這鐵公雞到底又死去哪了!」李芙蓉抱怨道。
孫精明陪在她身邊，道:「大師哥一定是怕妳發脾氣，才不敢回來跟大家相聚。」
李芙蓉道:「哼，他若有這麼識相才好呢！依我看哪，他八成是醉醺醺的躺在某間賭場
，要不就是在窯子裡跟某個收費便宜的姑娘幹那檔事。」
孫精明見到她的眼神中帶著幾分哀怨，不禁暗嘆:「大師兄啊，你真是有眼無珠，像師
姐如此持家有道的好女人，竟然被你當作敝屣一般，唉，真希望我也有像你一樣的福氣。」
李芙蓉轉過頭來，見孫精明正看著自己，不禁問道:「你看什麼?」
孫精明回過神，道:「沒....沒什麼，對了師姐，我們不如分開尋找吧，店家現在都關
了，大師哥又不肯花銀子睡客棧，一定是露宿在外頭，應該不難找到。」
李芙蓉眼睛一亮，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對啊，我怎都沒想到，果然還是你精明。你
就沿著湖邊看看，我在這附近巷道中搜尋。」
孫精明對李芙蓉言聽計從，點頭道:「好啊，但妳身子有傷，自己小心一點，別摔跤了
，我在湖邊搜完立刻與妳會合。」
李芙蓉道:「行啦，又不是三歲小孩，不用這麼婆婆媽媽的。」
孫精明走後，李芙蓉便繼續在街道上尋找馮摩訶，腦中盤算著待會一見到他，非要將他
罵得狗血淋頭不可。
走著走著，來到了揚州最大的街道上，只見前方有間屋子還有燈火點著，不時傳來陣陣
喧嘩，明明相隔十來丈，卻還聽得清清楚楚。
她迎上前去，只見門牌上寫著「萬貫賭坊」四個大金字，登時想起這是全揚州最出名的
賭場，來往客人均是出售闊綽的凱子，最低下注至少要三十兩，並不是窮酸小民玩的起。
她心想馮摩訶最怕輸錢，一定不敢在這豪賭，便要往下走去，驀聽得一陣哭嚎聲，不禁
回頭一看。
只見一個衣飾華貴，臉被揍的跟豬頭似的人被踢了出來，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李芙蓉搖搖頭，嘆道:「十賭九輸，想來一定賠光了銀子還要撒賴，被人狠狠教訓了一
頓。」
只聽那人痛哭叫道:「我不服!憑什麼都是那姓馮的贏!要出老千也不是這麼幹的!」
只見那賭場的打手冷冷道:「馮大俠是我們老闆的貴客，你跟他做對便是自討苦吃，沒
錢就給我滾回家去。」
那賭徒見那打手已經提著木棍走出門來，當下不敢再鬧事，摸摸鼻子逕自離開。
那打手哼了一聲，便要走進門裡，李芙蓉忽然上前搭住他的肩膀，問道:「你說那姓馮
的，是不是早上在衙們門擊退兇手的那一個人？」
「關妳屁事?」那打手沒好氣的回答，驀覺肩胛骨傳來一股劇痛，好像要被捏斷了一樣
。
李芙蓉用擒拿手扣住了他肩上穴道，逐漸出力，厲聲道：「說，馮摩訶是不是在裡
面?」
那打手只覺肩膀好似快被卸了下來，不敢不說實話，忙道:「馮....馮....大俠剛剛是
來過，但在半個時辰前走了。」
李芙蓉道:「他去哪了?」
那打手道:「好....好像是要去衙門一趟，說是要....要給那個閹人燒些紙錢....替他
超渡往生....」
李芙蓉質疑道:「馮摩訶會這麼好心?還給死人燒紙錢，你是不是騙我?」
那打手連忙搖頭，道:「我....我怎麼敢騙女俠！馮大俠當時便是這麼說的。」
李芙蓉見他已嚇的臉色發青，便鬆開了手，道:「去跟你們老闆說，以後要是敢再幫馮
摩訶出老千，我李芙蓉便將這賭坊給燒了，讓你們永遠都做不成生意。」
那打手連忙施禮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俏面菩薩，小人剛才有眼無珠，罪該萬死，請
女俠海涵。」
李芙蓉臉色一沉，左手驀地拍出，啪啪啪啪在那打手臉上賞了四個耳聒子，罵道:「嘴
巴給我放乾淨點，不準在我面前提到這個外號。」
那打手雙頰多了兩個青黑色的掌印，腫的像山丘一般，痛得無法說話，暗道:「我今天
到底招惹誰了？」
李芙蓉走之前，又怨了一句:「還有啊，以後不準叫那個傢伙什麼『馮大俠』，聽了怪
噁心的!」
那打手點頭如搗蒜，只怕她一個不高興，便又上來對自己施加拳腳。
李芙蓉一邊快步走往衙門，一邊心想:「鐵公雞這回出現怎麼總是神神祕祕的，到底葫
蘆裡賣的什麼花樣?」
她經過岔路時，驀見一條人影迅急的從眼前晃過，有如一隻靈貓，認出了那是孫精明的
輕功，當即叫道:「三師弟，你去哪?」
那人停住腳步，回頭奔了過來，果然是孫精明，只聽他道:「我看見了一樁怪事，要去
衙門一趟，怎麼了師姐，妳有大師哥的消息了嗎？」
李芙蓉一愣，道:「這麼巧，我聽人家說，鐵公雞好像在衙門，正好要去找他，你見到
什麼怪事，莫非也跟他有關吧？」
只見孫精明面有難色，遲遲沒有回應，李芙蓉不禁皺眉道:「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麼話
都不會隱瞞我的，那鐵公雞到處闖禍，就算犯下了滔天大罪我也不會覺得訝異的，說吧。」
「不，不，這回不是大師哥的錯。」孫精明連忙辯解，道:「我剛剛在湖邊見到一群戴
著白色半臉面具的人，各個都是武功好手。如果我猜的沒錯，應該是『天誅教』的人。」
李芙蓉問道:「天誅教?你說那個不斷吸收江湖敗類及各大門派叛徒作為殺手，在中原四
處作暗殺活動，搞的人心惶惶的的邪教嗎？」
孫精明點頭道:「正是，我聽到他們正在討論被大師哥殺死的那個閹人。」
李芙蓉道:「後來呢？」
孫精明道:「我距離他們太遠，後面的話聽得沒有很清楚，但就我的推論，那個閹人好
像跟他們有密切的關係，我擔心他們要找大師哥報仇，於是才暗中跟蹤。」
只見李芙蓉眉頭緊鎖，臉色十分難看，孫精明不禁又問道:「二師姐，妳說大師哥在衙
門，他要作什麼?」
李芙蓉道:「他說他要給那個閹人燒紙錢，幫他超渡往生。」
孫精明一愣，道:「二師姐，妳該不會懷疑大師哥....已經投入了天誅教了吧？」
「光在這猜想也沒有用，咱們直接問他不就得了?」李芙蓉一說完，立刻展開輕功，往
衙門方向疾奔了過去。
孫精明知道李芙蓉一向疾惡如仇，因此對馮摩訶這幾年的行徑一直是嗤之以鼻，但為顧
念同門之誼，依然盡最大的耐心來容忍他，倘若馮摩訶當真加入了天誅教，恐怕會從此翻臉
不認人，師兄妹之情完全決裂。
他擔心兩人到時一言不合，以命相搏，連忙緊跟上去，盼能從中勸解。
兩人到了衙門後，只見裡頭一片寂靜，裡頭也沒有火光透出，簡直不像有人的樣子。
那扇壞掉的門還沒修好，李芙蓉當頭走了進去，大喊:「鐵公雞，你馬上給我滾出來!」
她連喊三聲，屋子裡還是沒有半聲回應，正要摸黑走入後堂裡，驀地腳踏到一件柔軟的
物事，險些跌倒。
孫精明上扶住她，道:「師姐，我這有火摺，點亮了再走吧。」
他將火摺引燃後，往地上一照，兩人均大吃一驚，只見衙門裡所有的獄卒、衙役、捕快
全都躺在地上，包括那縣官也是，所有人都閉目不動，宛如死屍一樣。
李芙蓉再如何大膽，也為眼前這副情境感到毛骨悚然，忍不住後退了三步。
她這麼一退，背脊竟撞到了一件物事，轉過頭一看，當下嚇的尖叫出聲。
只見一個人影竟神不知鬼不覺的站在她後頭，半分聲音都沒發出，好像自始就站在那一
般。
「是誰！」孫精明踏上前，將李芙蓉拉到背後，拔出判官筆護胸，火摺往前一映。
火光下映出的，卻是馮摩訶那長滿鬍渣的面孔，他雙眼翻白，舌頭吐出，拉長聲音道：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