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某一晚，我遇見一隻橘貓。
那晚沒什麼特別，穿著帽踢、制服褲，沈重的書包拉扯著我的肩膀，自從小學一年級開始
，十年多都是這樣過來的。那晚沒什麼特別，晚自習後，穿越飄滿塵土的操場，翻牆。煙
巷的路燈是暖色系的橘紅，不覺得溫暖，反倒令我有點頭昏眼花。高三沒什麼朋友，都自
己一個人行動。也不能這樣說，只是朋友都不在我的身旁，補習的補習、迷茫的迷茫、出
事的出事。崩壞的青春從來不是我，我只是個旁觀者。不過缺少他們在我的身旁，確實讓
我有些孤獨。並不是課業，高中墊底了三年，我找答案也找了三年。一直在尋找活著的理
由，找不到時就想想老師的耳提面命和媽媽臉上一痕又一痕的皺紋，我的生命是否真的有
義務要對其他人負責，就因為他們發自內心的愛我。只是覺得有很大的負擔。大多是對於
生活的疑問，出生的疑問或是死亡的疑問，不知道向誰開口，也不知道要找誰承擔。我什
麼動物都怕，包括貓。
牠就出現在我機車的椅墊上。
揮手驅趕，不躲。大聲怒斥，不怕。是隻貓，公的，橘色，白襪。抬頭挺胸，像是吃定
我似的，十足討厭。不過我知道我怕他。試著轉移牠的注意力，卻抓不到一刻的恍神。保
持著安全距離，牠前進一步我就後退一步，周旋。我知道牠也怕我，但卻理所當然的向我
所求著什麼。牠喵喵叫，牠理直氣壯。在萊爾富買了個罐頭，拉環不好使，斷了。想盡辦
法用鑰匙打開罐頭，牠盯著，這就是牠要的，但牠越靠越近，這不是我要的。趕緊把罐頭
倒出來，騎車離開，高三每天都不順利，但那天是特別的，特別的不順利。
自此之後，我的機車就是牠的寶座，每晚九點，蜷曲成一團，閉著的眼橫成一條線。牠總
能分辨我的腳步聲。煙巷的夜晚屬於牠的，牠的地盤，每天給一點過路費，我算是還能接
受。我會對貓說話，對牠說話。跟牠說我的煩惱和憂慮，後來聽我的朋友說，貓能感受到
情緒，我可真不意外。
「你不要一直喵喵叫，愛裝懂。」側躺著，眼睛又瞇成一線了。
我跟牠算是互利共生，我以糧食以貢，牠以陪伴相陪。只是生活得世界不同，自然沒有什
麼具有同理的感受，不過這也正常，人總是會害怕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或事物，因為不能用
經驗去推敲未來的脈搏。互相了解，比登天還難。情緒卻是兩個世界遭遇的事情的結果的
呈現，一種感覺、一種聲音、一種體會。這關係大概維持了一年多，我還是不了解牠，牠
對我也是，兩個世界從來沒有融合過。我只知道我每天為死亡苦惱，牠每天為生存奮鬥。
並沒有什麼天道輪迴，也沒有特別的陰晴圓缺。兩個世界交集於一點，在九點整。融合代
表會一起，交集代表會分開。我們很常一起躺著，我躺在機車上，腳放龍頭。牠躺在隔壁
，時不時地翻滾。光灑在我們的存在上格外諷刺，畢竟這是兩個世界的交集，維度上的縫
隙，造物者的錯誤。已經忘記哪天又逃避了多少考試，哪天又翹了多少堂課，我只記得牠
縮成一團，像肉球像餃子的樣子，沒節奏的搖著尾巴。人還真是難以理解的生物，說自己
是動
物演化而來，面對天敵卻要不停的挑戰並克服它。活得像一隻貓多好，遇到天敵跑，遇到
好人親近。「喵，喵。」笨貓，又在裝懂，不過我說的是吧。
九點整，我們一起曬月亮。
對任何事都不該感到理所當然的。牠某天就沒出現了，就像牠某天突然出現那樣。我猜牠
應該是死了，街貓壽命都不長。牠只是千百萬為了生存奮鬥中的貓咪當中失敗的ㄧ位，而
我也是。不該感到理所當然的，對任何事。從教室到操場，塵土飛揚，我的生活依舊沒變
。習慣頭昏眼花的暖橘色黃燈，依稀有隻貓坐在我的機車坐上，我沒看錯的話。交集是顯
性的，融合不是。所以我們算是交集，儘管我把它融合了。而交集代表會分開，事實也是
這樣，不過融合代表會在一起，在我來看是這樣。
坐在機車上，拿著沒開罐的罐頭，只有我，在九點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