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買書」還要「策展」給你看──書店訪視員的真心話大冒險
李志銘 2024年03月29日 07: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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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對待現代文明與圖書產業的心態，或許只是想利用書店去營造一個展示空間。（資
料照片／攝影：王侑聖）
現今在這個「流量至上」的時代，許多重要而嚴肅的文化議題通常很難受到主流媒體大眾
的關注。
對此，我們或許得要好好感謝前幾日因在臉書上公開發表〈獨立書店：逛與不逛的掙扎〉
一文主張「堅持不買書」的個人言論而意外掀起一陣輿論風暴、過去曾連續十年擔任文化
部實體書店訪視委員的「台灣使用者經驗設計協會理事長」蔡志浩，謝謝他明知他的身份
不便直言，仍願意坦白說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成功引起廣大的媒體群眾罕見一致地集
體發聲（其聲量規模幾乎遠超過去年「政大書城」宣布歇業事件）、並且熱烈地討論獨立
書店的生存問題。
一夕之間，遭到「炎上」的蔡志浩旋即被文化部以「此次言論嚴重傷害廣大書店經營者」
為由、火速宣布停止其職務，儼然以犧牲自己為代價而引發了讀者流量（亦有書店業者自
嘲，如果「炎上」的數量能全部轉換成買書的消費金額就更好了），同時也讓「書店訪視
員」這項工作，瞬間成為全台討論度最高、最令許多愛書人感到好奇和嚮往的新興夢幻行
業。
根據資深書店人（過去亦曾擔任訪視顧問）羅玫玲的說法，此處「書店訪視員」的產生，
乃是文化部發放了實體書店補助金給「獨立書店文化協會」，再交由協會直接對外邀請委
員來執行訪視工作。
基本上，該協會每年邀幾位（不確定有無十位以上）訪視委員（成員包括獨立書店主人、
學者、專家等）走訪拿到補助的書店，每人大約走訪4～5家，每次出訪連同獨協代表和2
位以上訪視委員，通常是4～5人一組。
至於薪酬，交通費實報實銷，走訪一家書店大約2000或2500元，訪視後需要寫視察報告。
就理性而論，「買不買書」只是個人的自由選擇，他人根本無從置喙。
但既然接受委託，作為一位兼具某種社會公共意義和專業領域身份的訪視員，理應認同並
支持獨立書店的生存與核心價值，結果蔡志浩卻公開表示「為實踐永續生活，我堅持不買
書」、「既然不買書，就乾脆不進獨立書店」、「逛書店看到有趣的書就上網找圖書館借
閱」等，顯然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分角色與言論立場的價值衝突（如果這麼堅持理念
，當初一開始就不該受聘訪視員的任務），因此才讓這起事件很快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
假「環保」之名的偏見與謬誤
誠如蔡志浩在文中強調：他認為紙本書不環保，所以逛書店時「堅持原則不買書」，看到
有趣的書會利用手機上網跟圖書館借閱，但他又喜歡去逛連鎖書店尤其是無印良品的「MU
JI BOOKS」。
於是期許獨立書店也要想盡辦法策展，但他卻沒有考量到「策展」過程更是需要耗費許多
看不見的成本和資源。
上述這些看法，頗能反映某些人對待現代文明與圖書產業的心態：只想利用書店營造的展
示空間來選書，也喜歡在書架前面拍美照，但又拒絕為此承擔成本（不在書店買書），然
後還要提出一些冠冕堂皇的說詞，為這種作法增添一層「環保」價值觀的包裝，以便合理
化自己多年來堅持不買書的行為。
類此節省消費、追逐便利之舉，原屬人之常情。然而最令許多讀者大眾和書業人士感到一
時錯愕與反感的，卻是作者宣稱當前圖書出版業的問題，在於「大量使用紙張」以及「過
度出版」，並認為這違反現代社會的永續原則。
這樣的言行論斷不免流於粗淺、輕慢而無知。
事實上，根據植物科普作家「胖胖樹的熱帶雨林」王瑞閔的解釋，在空間與資源有限的情
況下，當樹木逐漸成長、老化，整座森林內樹木吸收二氧化碳的能力就會降低，固碳量不
但不會持續增加，還可能負成長。
因此，適度地藉由伐採人工林，將其作為文化用紙並印製成書籍，便能將原本長的特別好
的大樹移出，讓比較小的樹可以有機會繼續長大。
只要管理得當，印書不會讓森林總量減少。
換言之，在整個疏伐、造林的循環過程中，適度的買書消費，毋寧才是真正能夠達成有效
減碳的永續生活。
除此之外，雖說有些人認為閱讀電子書要比紙本書更環保，但若一併考量電子裝置製造過
程與電子垃圾所衍生的污染問題，實際上卻也不盡然為環境帶來更少負擔。
策展活動並非獨立書店的萬靈丹
自云「連續十年參與訪視各地的獨立書店，對這個行業相當熟悉」的訪視員蔡志浩，特別
強調「現代的書店最好的角色不再是圖書銷售的通路，而是策展的場域。」
甚至直言宣稱「開店就是策展」、「要用最精準的選書在最短的時間讓站在書架前的人覺
得被在意、接納與啟發」。
蔡志浩認為，在所有的獨立書店與連鎖書店當中，日系品牌「無印良品」集團的「MUJI B
OOKS」有清楚的價值主張，選書不會太俗氣也不會太做作，乃是他心中第一名的書店！
不可否認，獨立書店本身需要找到可行的商業模式生存下來，但這並不代表必須以無印良
品或誠品這類企業財團「百貨連鎖賣場」形式的策展活動作為唯一指標。
事實上，許多在地方耕耘已久的獨立書店經營者早就知道沒辦法單純只靠販售紙本書來維
繫生存，因此通常書店空間還會兼作飲食、展覽、講座等多種用途，譬如台北的唐山、小
小、飛地、左轉有書、現流冊店，嘉義的洪雅書房，花蓮的時光、一本書店，乃至高雄的
三餘、屏東的繫本屋等早已發展出各具特色風貌的「主題選書」及各種線上線下的「社群
讀書會」，甚至還會結合地方創生、社區營造來參與協助政府標案，以便增加各種收入管
道，能夠讓書店持續穩定經營下去。
試問，上述提到的這些書店經營者有哪個不是彷彿三頭六臂身兼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舉
凡進書退貨、店內書籍策展上架、撰寫書介文案、安排各式活動、申請計畫案，乃至跨足
獨立出版、編撰刊物等（簡直堪比萬能的血汗超商店員），難道這些店家在他（蔡志浩）
眼中都是不會策展、不值得買書的書店？
換個角度來看，當初那些曾經風光一時、由財團建商策展的書店，比如台北101大樓的「P
age One」，以及只拿書當作引流工具、利用書店獲取名氣來助長土地炒作的樣品屋快閃
店「和平青鳥」，還有原本在屏東宣稱要開展｢南方學」新視野、自身標榜「很會策展」
結果連續三年拿了文化部上百萬補助經費之後就隨即「落跑」（l軿-ph漉）的「南國青鳥
」，如今又安在哉？
除了反省「策展」這件事在台灣幾已成為被過度濫用的概念之外，我認為文化部藉由訪視
員的角度以「MUJI BOOKS」這類連鎖企業集團的商業模式來看「獨立書店」完全是搞錯重
點。
前者主要是以評估人潮流量、獲利坪效為經營原則，後者則是以蹲點深耕、開拓讀者為核
心價值。
針對這回書店訪視員「不買書」的爭議風波，文化部雖然非常明快地趕在第一時間出面處
理，但相較於即刻宣布停止其職務的切割方式，許多關心書店議題的讀者大眾其實更想要
知道的是，這位蔡姓訪視員十年來的訪視報告都寫了些什麼內容、發現了哪些問題？以及
提供了何等關於營運改善的建議？而政府相關單位參考過這些觀察報告之後，到底進行了
哪些檢討與決策？
這才是我們應當平心靜氣好好坐下來詳細了解和質問的重點所在。
※作者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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