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一些在中國的經驗。
我媽在中國一個比較內陸的省開連鎖的飲料業，有時候我暑假閒著沒事就會去
那邊晃一晃，幫點忙。通常都是去店裡面當櫃台的結帳人員。
我站的那個店面啊，是該市最熱鬧的地方。該市轄下還有18個在行政上更
次級的縣城。所以呢，一到假日，我們那個店，會擠滿一堆從這18個鄉鎮來的人。
一定有人不排隊，也有人剛點了飲料就大喊，為什麼還沒有來？
或者以乾脆大罵「我的好了沒啊！」
跟我一起結帳的店員是當地人，他常常說為什麼這些人這麼沒水準，就說了
我們這個飲料都得現沖現做，一定要等啊。
但有一次我跟這位店員一起出去吃消夜，結果他也是等一下就很不耐煩，頻頻
催促煮消夜的老闆。
18個鄉鎮中，有太多沒有受教育的人。而且，鄉鎮的規模可能很小，
村子裏面都是認識的人，可能常常講話大聲或者沒有這類
禮貌，是因為他們想村子裏面大家都很熟啊，何必客氣。
簡單地說就是「公私領域」的問題。
也就是說在這些人的心目中，並沒有「公領域」的概念，
所以他們會覺得在公眾場合，餐廳、火車上尿尿很正常。或者他們沒想到，
當進入大城市中，人際關係會越來越複雜，應該要用什麼樣的方式
對待跟你完全沒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譬如店員或其他一起排隊的人)
有趣的是，中國人可能會對不熟的人很有攻擊性，或者會表現出很糟糕的反應。
但是如果被中國人歸納在他們的「關係」內，他們又會對你很好。
因為你已經被劃歸到他們的「私領域」中了。
但同時你會因為被劃入在私領域中，而可能遭受權利被侵犯的情況，
譬如你會發現，跟你不太熟的中國朋友，在沒有告知你的情況下，把你的課本拿去用。
你會認為這樣很沒禮貌，但他的認知是，因為我是你朋友，所以我可以這樣。
第二個可能的理解方式，雖然很老套，或許和文革這段歷史也有關係。
因為文革講究「集體」而不是「個體」。當80年代中國轉型後，個體的重要性被不斷增強
，可是卻被誤以為是「為所欲為，只要我想沒啥不可以」。
因此你會發現有許多人並沒有這種與人互動或相互體諒的概念。
這種情況在40歲以上的大媽大叔案例中很多，因為他們就剛好經歷過那段轉型期，
或者曾經在年輕的時候經歷過文革。
你如果不搶，你就得不到資源(所以要鬥爭)。
就大媽的案例來說，也可能可以用性別在社會上不同的角色來分析。
我剛說的那個18個鄉鎮的案例，多數的女性都會在25歲以內結婚，而且最常見的
情況是知識水準都不高。很多高中都沒念完，15歲之前住在鄉下，15歲之後
去一個三線城市打打工(通常是很低階的工作)，然後20歲結婚。
這還是30歲以內的案例。如果是40歲以上的大媽，屬於高知識分子的更少，
能唸完小學就不錯了(有許多是文盲)！
她的一輩子都在家庭、在那個小村子裏面生活，她每天的行為，包括
大聲說話、插隊、吐痰、殺價等，在她的世界中是很「正常的」，至少
沒有一個人跟他說「你這樣不對」，因為「每個人都會這樣做」。
也就是說，作為一個被限制在小村子、家庭，沒有任何教育資源的女性，
可能會使她表現出某些在我們看來，真的匪夷所思的行為。
(相同的情況也會發生在男性上，唯一的差異是他受到家庭內性別不平
等的束縛和影響較低)
簡單來說，就是「社會化不足」。或者說，這些人的「社會化」過程中的
「社會」和台灣的「社會」完全不同，因此會產生「格格不入」的情況；也有可能是
他們的社會化可能在當地已經足夠了，但是拿來台灣，又發現差了一大截。
之前我因為有事就去了北京十天。當時在香港轉機。
在等轉機的過程中，機場有一位工作人員拿了一個問卷希望請我填寫，我發現
他們很簡單就能分辨中國人或台灣人，或許是這樣對我比較友善，還頻頻說台灣
好像滿不錯的想去玩也想去吃東西。
等轉機的過程中，我坐在第一排位置，所以前面就有一個空地。
一群北京大媽席地而坐，吃起了他們帶來的黃瓜跟香蕉。當時空位一大堆，
但他們可能很習慣坐在地上，高聲談話。
坐在我旁邊的，是一對移民去加拿大的山東人母女。那位母親嫌惡地
看著那些席地而坐的北京大媽，說「真是有夠沒水準！」
但同時卻把自己吃完的食物包裝垃圾，留在了隔壁的位子上。
那剎真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這些席地而坐的大媽不跟你來自同一個國家嗎？
難道你把垃圾遺留在其他人的位子上，就與席地而坐有什麼樣的高低之差嗎？
我記得還有另一個經驗，應該可以從「有錢」的角度解釋下。
我之前在中國住的地方還算不錯，有自己的私人花園，也有公共花園，每天會有
清掃人員掃地拖地整理公共花園等等。
有一次早上我出門，看到一個掃地阿姨正在掃大門前的樓梯，我就習慣性
跟他說了個「早安」。
他的反應是「極度受寵若驚」，雖然呈現著一個「疑惑的樣子」，
仍然開心地跟我回了一聲早。
又有一次，一個整理公共區域花園的阿伯，拿著水桶掃把等等，要跟我
進同一個公用的大門，因為他的整理工具會放在地下室的儲藏區。
一般來說我們也挺習慣，就先幫他開個們，讓他先進，因為他手上拿那麼多東西。
這位阿伯也非常地「受寵若驚」，頻頻跟我「道謝」。
我後來發現，雖然我住的地方還算高級，居民也普遍都是有錢人，但卻不代表
他們在待人接物上就會比較有禮貌。
或者說，從他們的立場看來，我有錢所以我是大爺，我的身分比較高貴。
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有這麼多有錢的中國人，會用一種極度奢侈的
消費行為來展現自身的財力，但通常又都表現出「我有錢所以我想怎樣都可以」
的態度。甚至可以用「錢」來正當化他的各種莫名其妙的行為。
這或許是1978年以來，中國從完全的社會主義到極端的資本主義的必然性結果吧。
另一個必然性結果，我想就是一種「只有我，沒有別人」的態度。
所以在做出許多行為時，並不會設想，我若做了這個行為，會有多少人
受到影響。